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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鼎书 第九章:血溅樊城壁

作者:小美不要骗我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6-02 11:12:16 来源:平板电子书

樊城北门城楼,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雨鞭,抽打在守军紧绷如弓弦的脸上。雨水早已浸透杨匡的玄色大氅,紧贴其下的甲胄,勾勒出单薄却挺直如松的脊梁。他目光如铁,死死锁住北方那片被铅灰色雨幕吞噬的原野。脚下的城墙在连夜加固后显得嶙峋而凶悍,拆毁民居得来的梁木砖石堆垒在垛口,如同野兽的獠牙。沸油大锅在城楼两侧架起,火光在风雨中挣扎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混杂着恐惧与决绝的面孔。

“来了——!”望楼兵撕裂般的吼声,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栗,刺破雨幕。

极目所及,混沌的地平线上,一道移动的黑色锋刃骤然割裂雨雾烟尘,迅速膨胀、蔓延。沉闷如地心擂鼓的蹄声,即便隔着数里,也穿透风雨,狠狠砸在每一个守城军民的心脏上。大地在恐惧中呻吟。

宇文破的五万铁骑,裹挟着踏碎山河的凶威,兵临城下!

黑线瞬间化为汹涌的黑色怒潮。当先数千骑,人马皆覆厚重玄甲,连战马面门也罩着冰冷的铁面,只露出喷吐白气的鼻孔和一双双嗜血的瞳孔——这便是令北地闻风丧胆的“玄甲重骑”!沉重的马蹄践踏泥泞,溅起丈高污浊泥浪,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铁甲摩擦撞击的铿锵声汇成死亡的序曲。重骑之后,长槊如林,寒光在雨中闪烁,再后是无边无际的步卒方阵,刀盾如墙,杀气凝结成霜。

一面巨大的、猩红如血的“宇文”帅旗,在狂潮最前方猎猎招展,如同滴血的獠牙。旗下,一员巨将端坐于通体乌黑、神骏非凡的巨马之上。漆黑重铠覆盖全身,肩吞狰狞兽首,覆面铁甲只留一双鹰隯般冷酷无情的眼睛。手中倒提一柄门扇般宽厚的九环砍山刀,刀环在颠簸中发出沉闷而规律的撞击,如同为樊城敲响的丧钟。北朝皇帝萧胤麾下头号屠刀,“血屠夫”宇文破!

玄甲重骑在距城墙五百步处如臂使指般戛然而止,数万大军瞬间凝固,如同黑色的怒涛被寒冰冻结,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战马的嘶鸣在雨幕中回荡,沉重的压力几乎让城墙的砖石呻吟崩裂。

宇文破抬手,缓缓掀开那狰狞的面甲,露出一张布满风霜疤痕、虬髯戟张的凶戾面孔,眼神如刮骨钢刀,扫过城头那面在风雨中挣扎的玄色龙旗,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声如滚雷,炸响在樊城上空:

“城上鼠辈听着!吾乃大桓皇帝驾前先锋大将宇文破!奉天讨逆,大军压境!尔等弹丸之地,螳臂当车,徒增笑耳!速速献城,缚杨匡小儿来降!本将或可饶尔等蝼蚁一命!若敢顽抗——”他手中巨刀猛地扬起,刀环狂震,杀气如实质般弥漫,“城破之日,鸡犬不留!尽屠尔等三族,以儆效尤!”

狂傲凶戾的吼声,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守军心头,不少人脸色瞬间惨白,握着兵器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放你娘的狗臭屁!”

一声暴喝如同九天惊雷,猛地从城头炸开!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西昌荆襄总督邓羌须发戟张,双目赤红如火,一步踏到垛口最前,指着城下的宇文破破口大骂:“宇文破!你这屠夫!刽子手!手上沾满我北境军民鲜血的豺狼!也敢在主上面前狂吠?樊城在此!杨主在此!西昌千千万万军民在此!要战便战!休要聒噪!想破樊城,先问过老夫手中这口刀答不答应!拿你狗头来祭旗!”吼声如雄狮咆哮,瞬间冲散了城下的嚣张气焰,城头守军精神一振,恐惧稍减。

宇文破眼中凶光暴涨,怒极反笑:“老匹夫找死!儿郎们!攻城!”他巨刀狠狠挥落!

“呜——呜——呜——”

低沉苍凉、如同地狱召唤的牛角号声,撕裂了雨幕!

“杀——!!!”

震天动地的喊杀声轰然爆发!北朝军阵中,步卒方阵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推着密密麻麻的云梯、冲车、巨大的盾车,踏着泥泞,悍不畏死地扑向樊城城墙!弓弩手方阵紧随其后,瞬间万箭齐发,密集的箭矢如同狂暴的飞蝗,带着刺耳的尖啸,遮天蔽日地射向城头!天空为之一暗!

“举盾——!”城楼上,邓羌声嘶力竭地狂吼。

城头守军反应迅速,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刻举起巨大的橹盾、门板,甚至锅盖顶在头上,瞬间组成一道简陋却有效的盾墙。箭雨如瀑落下,噼啪作响地钉在盾牌、城砖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间或有惨叫声响起,是动作稍慢或盾牌缝隙中被射中的士兵倒下。

“弓箭手!压制!”邓羌再次怒吼。城头有限的弓箭手在盾牌掩护下,探身向城下攒射。箭矢呼啸而下,不断有冲锋的北朝步卒中箭扑倒,但后继者踏着同伴的尸体,更加疯狂地涌上!人命在此刻如同草芥。

“滚木擂石!砸!”杨匡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在城楼响起,他按剑而立,玄色大氅在箭雨中纹丝不动,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战场,掌控全局。

早已准备好的士兵们立刻奋力推动堆积在垛口后的滚木和巨石。沉重的圆木、棱角分明的石块,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顺着搭上城墙的云梯和蚁附攀爬的敌军头顶狠狠砸落!

“轰隆!咔嚓!”

“啊——!”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云梯被砸断的爆裂声瞬间交织成一片!滚木擂石所过之处,如同被巨犁犁过,血肉横飞,一片狼藉!冲在最前的北朝士兵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凶猛的攻势为之一挫。

宇文破在阵后看得真切,眼中怒火更炽,厉声咆哮:“弩车!给老子轰开那破门!撞车!上!”

阵中沉重的绞盘转动声响起,数架需数人操作的巨大弩车被推到阵前,粗如儿臂、闪着寒光的弩矢,对准了樊城那包着厚厚铁皮的北门!

“放!”

“嘣——嘣——嘣!”

令人心悸的弓弦震响!数支巨大的弩矢撕裂空气,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撞击在城门和附近的城墙上!

“咚!轰!”

城墙剧烈震动,碎石飞溅!城门发出痛苦的呻吟,铁皮凹陷变形,门闩处木屑纷飞!

与此同时,一辆覆盖着浸湿生牛皮、形如巨兽的撞车,在数十名赤膊壮汉的号子声中,顶着城上泼下的箭雨和零星石块,沉重而坚定地冲向城门!车头那包裹着厚厚铁皮、尖锐如锥的撞木,目标直指城门最脆弱的中缝!

“火油!沸油!浇下去!烧了它!”邓羌急红了眼,声如洪钟。

城楼两侧,早已烧得滚沸冒泡的热油和粘稠刺鼻的火油被士兵们合力抬起,对着城下猛冲而来的撞车和聚集在城门附近的敌军,兜头泼下!

“嗤啦——!”

滚烫的热油浇在人身上、撞车牛皮上,瞬间腾起大片刺鼻白烟!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骤然爆发!被热油浇中的士兵如同滚地葫芦,皮开肉绽,在泥泞中疯狂翻滚挣扎。粘稠的火油泼洒在撞车和周围地面,随即数支火箭呼啸而下!

“轰!”

烈焰猛地窜起!撞车瞬间化作巨大的火炬,熊熊燃烧!推车的士兵惨叫着化作火人,四散奔逃,却又引燃了更多同伴和杂物!城门洞前,顷刻间化为一片烈焰地狱!焦臭味混合着皮肉烧灼的恶臭弥漫开来,令人窒息作呕。

“好!”城头守军看到此景,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濒临崩溃的士气为之一振!

宇文破脸色铁青,看着精心准备的撞车在烈火中化为焦黑的骨架,攻城部队在滚木擂石和沸油火攻下死伤枕藉,凶性彻底被激发:“传令!左右两营!给老子压上去!蚁附登城!先登城者,赏千金!封万户侯!怯战后退者,斩立决!督战队!上前!”

重赏酷令之下,北朝军阵爆发出更疯狂的吼叫!更多士兵扛着云梯,踩着同伴焦黑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兵,顶着愈发密集的箭雨滚石,如同疯蚁般涌向城墙!督战队手持雪亮长刀,在阵后如同恶鬼般虎视眈眈,后退者立斩!

城头压力陡增!多处垛口同时架起云梯,悍不畏死的北朝甲士口衔钢刀,顶着盾牌,手脚并用向上攀爬!擂石滚木虽不断砸落,带起一片片血雨,但后续者源源不绝!

“长枪!叉竿!顶住云梯!”邓羌须发皆张,声如洪钟,亲自抢过一杆丈八长枪,冲到一处垛口,对着刚冒头的敌兵狠狠捅刺!枪尖贯喉,血花迸溅!他猛地发力,将尸体连同沉重的云梯向外推去!云梯摇晃着向后倒去,梯上攀爬的士兵惨叫着摔落!

“主上小心!”一声清越而急切的疾呼在杨匡身侧响起。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如鬼魅般闪至杨匡身前!正是杨匡亲卫队中一名沉默寡言的少年军官,名叫卫良,年方十七,面容清俊,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只见他手中一杆铁脊长枪闪电般刺出,“叮”的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将一支从城下死角射来的、刁钻狠辣的冷箭磕飞!

杨匡眼神微凝,对卫良点了点头:“好身手。”卫良默然退回半步,目光如电警惕地扫视着城下,手中长枪紧握,枪尖微颤,蓄势待发,如同一头守护领地的幼豹。

城下,宇文破看着城头胶着的血战,眼中戾气翻涌。他猛地一挥手:“神臂弓营!上前!给老子压制城头弩手和弓箭手!集中攒射城楼!把那杆破旗给老子射下来!”

数百名膀大腰圆、肌肉虬结的北朝力士,手持需用脚蹬开弦的强弩——神臂弓,快步上前列阵。粗大的弩矢寒光慑人,箭头闪烁着幽冷的死亡光泽。

“目标城楼!放!”

“嗡——!”一片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弓弦震响!数百支特制重弩矢带着恐怖的穿透力,撕裂雨幕,如同死亡风暴般集中攒射向樊城北门城楼!

“避箭——!”邓羌骇然变色,狂吼示警!

然而,箭速太快!覆盖太密集!

“噗噗噗噗!”沉闷的贯穿声、木板碎裂声、惨叫声瞬间在城楼区域爆开!厚重的橹盾被轻易洞穿!躲闪不及的守军士兵如同被重锤击中,身体被粗大的弩矢带得倒飞出去,钉死在城楼柱子上、墙壁上!鲜血瞬间染红了楼板!城楼上那面象征王权的玄色龙旗的旗杆,被数支弩矢同时命中,“咔嚓”一声从中断裂!旗帜颓然飘落,如同折断的脊梁!

城楼指挥中枢,瞬间遭受毁灭性打击!守军一片混乱,指挥系统几近瘫痪!

“保护主上!”邓羌目眦欲裂,挥舞长刀格挡流矢,奋力向杨匡靠拢。卫良则如一道铁壁般护在杨匡身前,长枪舞动如轮,将射向杨匡的数支夺命弩矢尽数拨开,枪尖与弩矢碰撞,火星四溅!

就在这混乱危急、城楼摇摇欲坠的生死关头——

“呜——”

一声截然不同、更加高亢锐利、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突然从北朝军阵侧后方响起!硬生生穿透了震天的喊杀与哀嚎!

紧接着,一面素白如雪的旗帜出现在战场边缘!旗帜之上,绣着一只振翅欲飞、姿态优雅而神秘的银色玄鸟!

一彪人马,人数不过三千,却如一道银色的闪电,撕裂了厚重的雨幕,从侧翼高速切入混乱的战场!当先一骑,神骏非凡,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唯有四蹄如墨,奔跑起来如同踏着乌云,正是名驹“玉龙骓”。马上一员战将,身披亮银锁子甲,甲叶细密如鳞,在灰暗的雨色中闪烁着清冷寒光,外罩素白蜀锦战袍,袍角在疾驰中翻飞如云。头戴束发银冠,面覆一张造型古朴、线条流畅优美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灿若寒星、深邃如渊的眼眸。这面具非但不显狰狞,反而衬得他露出的下颌线条优美如玉,身姿挺拔如孤峰青松,卓然独立于血腥战场之上。他手中一杆亮银点钢枪,枪缨血红,在风雨中猎猎如火,如同寒冰中燃烧的一点赤焰!

这银甲白袍面具将身后,是三千清一色的白马银枪轻骑,动作迅捷如风,阵列整齐划一,沉默中透着一股清冷肃杀之气。他们的出现是如此突兀,如此耀眼,瞬间吸引了整个战场惊愕的目光!

宇文破麾下的攻城部队被这突如其来的侧翼冲击扰乱了阵脚,攻势为之一滞。

“靖北王驾到!陛下有旨!宇文将军暂缓攻城!”银甲面具将身后,一名掌旗官放声高呼,声音洪亮清晰,压过战场喧嚣。

“靖北王?萧凛?”城楼上,混乱中的杨匡眼神骤然一凝。邓羌也面露惊疑,手中长刀稍缓。

宇文破猛地勒住暴躁扬蹄的战马,回头望去,看到那面素白银玄旗和那银甲面具的身影,眼中瞬间爆射出混杂着惊愕、忌惮与毫不掩饰的阴鸷怒火!他握着九环砍山刀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青筋暴起。

银甲面具将——靖北王萧凛,策动胯下神骏的“玉龙骓”,不疾不徐地穿过自动分开、带着敬畏目光的军阵,来到宇文破马前十余步处停下。他并未下马,只是微微颔首,银色面具下的声音清越而带着一丝天然的疏离与不容置疑的冷冽,清晰地传遍战场:

“宇文将军,奉陛下旨意,樊城之战,暂缓。”

“暂缓?”宇文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面甲下的脸孔因暴怒而扭曲,“王爷!我军破城在即!杨匡小儿就在城头!唾手可得!此时暂缓?岂非纵虎归山,前功尽弃?!末将麾下儿郎的血,岂不白流?!”他指向城下堆积的尸体和燃烧的残骸,声音充满了不甘和戾气。

萧凛端坐马上,银枪斜指泥泞的地面,雨水顺着冰冷的枪尖滴落。他目光透过面具,平静地迎视着宇文破几乎喷火的双眼,那平静之下蕴含着无形的威压:“将军勇悍,孤甚钦佩。然陛下有虑,樊城乃坚城,强攻折损必巨,于我军后续南下不利。且……”他顿了顿,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城楼上虽受重创却依旧挺立、指挥若定的杨匡身影,面具下的声音更冷了一分,“陛下已有更稳妥之策,欲令西昌自溃。旨意在此,将军莫非欲抗旨?”

最后“抗旨”二字,如同冰锥,刺得宇文破心头一凛。他死死盯着萧凛那冰冷的银色面具,又抬头望了望城楼上严阵以待、虽损旗杆却未倒王旗的守军,再看看自己麾下死伤枕藉、士气已显疲态颓势的攻城部队,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满的风箱,最终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压抑着滔天怒火与不甘的低吼:“末将……遵旨!”

他猛地一挥手,如同受伤的猛兽发出憋屈的咆哮:“鸣金!收兵!”

“铛!铛!铛!”清脆却带着憋闷与不甘的金钲声在北朝军阵中急促响起。

如同退潮般,正疯狂攻城的北朝士兵闻声,如蒙大赦,潮水般退了下去,只留下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燃烧的残骸、哀嚎的伤兵和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焦臭、皮肉烧灼的恶臭,在凄冷的雨水中弥漫不散,构成一幅地狱图景。

城头上,守军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敌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巨大欢呼!许多人脱力般瘫倒在地,大口喘息,望着那面重新被士兵奋力竖起、虽残破却依旧飘扬的玄色王旗,热泪混着雨水滚落。

邓羌拄着染血的长刀,喘息着,看着退去的敌军,又望了望远处那面素白银玄旗下卓然独立、仿佛纤尘不染的银甲身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汗水和雨水,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呸!算他宇文破这屠夫走运!主上,这萧凛……”

杨匡站在血迹斑斑、布满箭孔裂痕的城楼废墟中,玄色大氅在夹杂着血腥气的寒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城外那银甲白袍、面具覆面、在尸山血海中显得格格不入又异常醒目的身影,目光深邃如渊,缓缓道:“萧凛……北朝靖北王。萧胤的……亲兄弟。”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洞悉的弧度,声音低沉,“看来,北朝那张龙椅,坐得也并非稳如磐石。”

---

战场边缘,混乱尚未平息。

溃退的北朝步卒如同无头苍蝇,在泥泞中推搡奔逃,践踏着同伴的伤躯。督战队挥舞着刀鞘皮鞭,凶狠地驱赶着人群,维持着基本的队形向后撤退。咒骂声、哭喊声、伤兵的呻吟声混杂一片。

就在这片混乱狼藉之中,一个瘦弱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一堆倒塌的帐篷残骸里爬了出来。那是一个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荆钗布裙早已被泥水浸透,撕破多处,露出里面冻得发青的肌肤。她脸上沾满污泥,看不清具体容貌,唯有一双眼睛,大而明亮,此刻却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茫然,如同受惊的小鹿。她似乎与家人失散了,又或是被溃兵裹挟至此,在混乱的人群中无助地躲避着推搡和践踏,几次险些摔倒。

“妈的!滚开!别挡道!”一名急于后撤的北朝溃兵被少女绊了一下,恼羞成怒,骂骂咧咧地抬起穿着沉重军靴的脚,竟狠狠朝那跌坐在地的少女心窝踹去!这一脚若踹实了,以少女的瘦弱,不死也要重伤!

少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沾满泥血的军靴在瞳孔中急速放大,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她甚至忘记了尖叫,只能绝望地闭上眼。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银色的闪电撕裂了混乱的雨幕!

“嗤——!”

一声轻微的、利物破开皮肉的声响。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少女颤抖着睁开眼。

只见那名凶神恶煞的溃兵,保持着抬脚欲踹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他的咽喉处,赫然多了一截冰冷、修长、闪着寒光的枪尖!鲜血正顺着银亮的枪刃,一滴一滴,落在少女身前的泥泞中,晕开刺目的红。

少女的视线顺着那夺命的枪尖向上移动。

一匹神骏非凡、通体雪白的战马停在她身前,马上的骑士,身披亮银锁子甲,外罩素白战袍,脸上覆着一张线条流畅优美的银色面具。正是靖北王萧凛!

他单手持枪,枪尖轻描淡写地贯穿了那溃兵的咽喉,手腕微震,那溃兵便如破麻袋般被甩飞出去,重重砸在泥地里,抽搐两下便不动了。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快得让人看不清。

萧凛的目光,透过冰冷的银色面具,落在了泥泞中瑟瑟发抖、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少女身上。那双灿若寒星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他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俯视着她,雨水顺着他银色的面具边缘滑落,滴在亮银的甲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周围的溃兵被这雷霆手段震慑,瞬间安静下来,惊恐地看着这位尊贵的王爷,无人敢再靠近。

少女呆呆地望着马上的银甲身影,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哭泣。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明明身处修罗场,却仿佛不染尘埃;明明刚刚冷酷地夺走一条生命,此刻的目光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安宁。那面具下的眼神,深邃如夜空,让她忘记了身处何地。

萧凛沉默了片刻,就在少女以为他会策马离去时,他却缓缓抬起了未持枪的左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即使戴着银色的护腕和手套,也能感受到其下的力量与优雅。他朝着少女的方向,摊开了掌心。

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简单的手势。

少女怔住了,茫然地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又看看那双面具后的眼睛。那双眼睛依旧平静,却似乎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带着一种无声的询问和……不容置疑的意味。

她颤抖着,沾满污泥的小手,迟疑地、小心翼翼地,放入了那只戴着银色手套、冰冷却似乎蕴含着力量的大手中。

萧凛的手掌微微合拢,并未用力,只是稳稳地托住了少女的手。随即,他手臂轻抬,一股不容抗拒的、却又异常柔和的力量传来,少女只觉身体一轻,竟被他稳稳地提上了马背,侧坐在他身前!

“啊!”少女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了萧凛冰冷的银甲边缘,稳住身形。一股清冽的、混合着冷铁和某种淡淡松香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取代了战场上令人作呕的血腥和焦臭。她僵直着身体,一动不敢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脸颊莫名地有些发烫,尽管隔着冰冷的甲胄和面具。

萧凛依旧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他一手持枪,一手轻拢缰绳,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玉龙骓打了个响鼻,迈开优雅而稳健的步伐,载着两人,分开混乱的人群,朝着北朝军阵后方、那面素白银玄旗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

泥泞、血腥、混乱的战场,在这一刻似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银甲白马的骑士,怀中护着泥污满身却难掩清丽轮廓的少女,构成了一幅奇异而震撼的画面。雨水冲刷着少女脸上的污泥,渐渐露出一张苍白却难掩秀美的脸庞,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里,最初的惊恐已被一种茫然、懵懂和难以言喻的悸动所取代。她偷偷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银色面具和那线条完美的下颌,感觉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直到回到银玄旗下的亲卫队列中,萧凛才勒住战马。一名亲随立刻上前。

“王爷?”

“带下去,找个干净地方,给她些热食和衣物。”萧凛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清越依旧,听不出情绪。

“是!”亲随恭敬应道,伸手欲扶少女下马。

少女有些慌乱地松开抓着萧凛甲胄的手,笨拙地想自己下马。就在她即将落地时,萧凛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是对她,又似乎只是低语:

“这乱世,活着不易。好自为之。”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少女耳中。

少女浑身一震,蓦然抬头,只看到萧凛策马转身,那银甲白袍的背影融入雨中,再未回头。她望着那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只有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悄然沉淀了下来。她低声问扶她的亲随:“大人……那位……那位将军是?”

亲随肃然道:“那是我大桓靖北王殿下。”

“靖北王……萧凛……”少女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感觉心脏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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