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静的像涓涓的溪流,偶有波澜又缓缓流逝,冬日的第一场雪不经意间已把青山浸染。
一列车马缓缓地驶出上京城的北门,雪白的披风黑色的束甲,骑士面甲下的双眸里透出冷厉的神色,临近城门时一骑策马上前,手中一翻一块金质的团龙令牌,战马上俯身将令牌递到守城的小校面前,
‘’墨羽卫出城送阵亡将士归乡‘’。
守城的小校神色一恭,后退几步冲着城门处的兵士高喊
‘’列阵送同袍归乡‘’
守城的小校仔细整理好自己的束甲,看着身后汇聚而来排列整齐地方阵,手中战刀拔出向下斜指,又嘭的一声靠在胸前,守城士兵侧目看着驶来的车马,身躯瞬间变得挺拔,手中的长枪整齐的磕碰在胸口,
‘’送同袍归乡”
大皇子席童用脚踢了踢马车前紧握佩刀的小七,
‘去城门外唤英魂归乡’,
小七扶手一声‘’诺‘’翻身下了马车
下车的小七一路小跑出了城门,站在城外一侧的高坡上,手中一条白色的束带一抖,快速地扎在腰间。
探手摘下腰袢的唢呐,深提一口气
‘魂归来兮’
一声高呼,手中唢呐咬在嘴边,呜咽的唢呐声悠悠响起,随着车队驶出城门,唢呐的曲调婉转高昂起来,‘于归’。马上的骑士冷厉的双眼里含着泪水,大皇子席童从车窗里回头望向身后的车队,压抑着心中的疼痛,
‘送你们归乡,可我又如何面对你们的阿爷阿娘啊’,
席童手掌颤抖着向后方伸出,似乎想要亲手抚摸那一坛坛的尸骨。马车的角落里静静地递来一块锦帕
‘大兄,他们为了景国,不悔’,
声音弱弱的却透着稳重。席童摇摇头,
‘’我只是觉得我至少该做点什么,而不是带着冰冷的尸骨去告诉他们的亲人,你的孩子为国戎边多么英勇,告诉他们你的孩子为国戎边无怨无悔,不是的,最少我这里不是的。他们有的刚刚成亲,有的刚做了阿爷,有的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他们和我们一样,有家人有爱人有牵挂的人。我总要做点什么才能弥补那些失去了亲人的家庭啊。
‘’一双白皙柔弱无骨的小手,紧紧地握住了席童的手臂,
‘’阿兄,这不是你的错,男儿征战沙场,血肉之躯又怎会无损无伤。你要是心里不舒服,我们就多给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一些抚恤,我知道你把王府里值钱的都置换了银钱,我来时母后和三弟和四弟都给我凑了一些银子,加上我的有好几千两呢。我们多给一些,他们今后就会好过一些。
席童拍拍按在手臂上的小手
‘傻妹子,你们几个就靠着那点月奉自己都紧紧巴巴的,还有母后本就替我们操了不少心,看看母后的首饰盒子,除了大婚时祖母陪嫁的那套金饰和皇后妆容的配饰,偌大的箱子里再没有其他的首饰和珠宝,这些年来父皇为了景国日昃之劳,政务繁忙,每逢天灾**户部吃紧,父皇都恨不能把内库的银子种到地里盼个丰收。所以母后这些年把祖母陪嫁的嫁妆都添了进去,母后自己哪里还有积蓄,给了我银子,母后还不知怎么勤俭才能度过去啊,总说皇家,皇家。天下的皇家,皇家的天下,我们景国的皇室只是天下的皇家,绝没有皇家的天下。
说完这些话席童苦笑着摇摇头,
‘要不是朝堂上的几位缝补匠,咱们景国啊还真是四处漏风,齐相这么多年守着老妻,五十了膝下无子女,一国之相宅子里连个幼龄的丫鬟都没有,两个老兵带着老妻就是全相府。
陆相管着天下的财权居然靠出书才给陆家姐姐凑齐嫁妆,可笑的是咱们童大将军想吃肉还要带着侍卫上山打猎,回来后一户户挨家的分肉,那场面就像过年一样。
可是就是这样一群人,无怨无悔的顶住了景国的天,商国在北疆寇边,是童家两代人八条人命守了十五年,每次老夫人都替出征的孩子们亲手束甲,含着眼泪告诉孩子‘平安‘’。
兵部的致礼司最怕的就是走向童国公府,看着那依门而立的老人,远远地流着泪嘴里呢喃着
‘孩子回来了’
致礼司的侍郎都恨不能死在沙场的是自己。南理国联合南域十六国向我施压,意图割让南煜六城,是礼部范言带着礼部十三名官员深入南理,儒家之士做起了纵横家的文章,合纵联营间让还没踏入我景国的南煜联盟内乱,趁此机会我景国一举向南多了三城,了不起啊!
可是到现在范言身体里的内伤都没好利落,每到冬日都咳喘的厉害。兵部这么多年招兵,那块巨大的牌子上‘’我的身后是景国‘’让多少将士勇往无前。
我还记得我佩剑上殿,父皇问我带军戎边可知为将之道,我那时初次为将,大殿之上高声回复,两军交战有我无敌。
父皇笑着对下面的各位大人说
‘看看我家出了个下山虎’,而后语重心长的告诉我‘为将之道就是带着你的同袍平安归来’,可你的阿兄没做到啊‘’,
身旁的女子沉默了一下,重重的拍了席童一下‘所以你更要振作起来,你的为了他们的身后事着想。不要冷了他们的心’’。
席童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
‘对,兄长受教了’’,
车队驶离城门一路向北而去,一路上路过的农户,赶路上京的商旅,相携赏雪寻梅的学子,远远地看见车队后方高挑的军方灵旗,都会停下脚步肃穆的站在道路的两侧,待车队经过时深深地一躬,双手持礼躬身一拜,这是为国戎边的将士应得的尊重。
商旅们亦会手中拿出一个装着碎银的袋子,轻轻地放在后面马车的棚顶上,用青竹支撑的黑色灵棚,不一会便布满了各方赠与的体恤钱,无论是商旅的银袋,还是学子们放置的碎银铜板,或是农户的一小袋谷子或是几把青菜。
这代表着所有的人都没有忘记这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席童起身走出马车,换过侍卫牵过的战马,马上的席童双手持礼,对着路上的行人深深一礼。
车队的肃穆和马蹄踏落的声音带着无言的庄重,压抑的感觉让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小七一提战马凑近席童
‘殿下,我怎么有些紧张,还想哭啊’,
席童没有回应,只是瞥了一眼小七马鞍后方斜挂的胡笳,小七心里领会。
取过胡笳放在嘴边,低沉的胡笳伴着马蹄滴答的声音,席童眼里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又见到了升起的炊烟,茫茫的戈壁,漫天黄沙里千年不死的胡杨,还有延绵起伏的山峦,碧海无波的千措湖无尽的大草原。
胡笳的声音带着悠远和飘逸,马上的骑士和坐下的战马似乎都变得轻盈起来。
马车里长公主席璇儿目光怔怔的看着自己的长兄,那个纵马高歌,酒醉疏狂的大皇兄似乎渐渐远去,几年前的大皇兄肆意张狂,为了几个欺负妇孺的官宦子弟,一手提着马鞭,一手拎着酒壶。
从适宜坊的酒楼里,丢下自家刚过门的嫂嫂,一路纵马冲过西坊,一鞭子打落御笔亲书的书院牌匾,大骂书院大儒欺世盗名,误人子弟,坐下弟子斯文败类男盗女娼。
一个人堵着书院大门历数书院几年来的桩桩件件,更是丢下酒壶抱起牌板直闯书院。
要不是几家犯错的子弟父母亲自上殿求情,大皇子估计就算断了一顿打,也会被降了王爵贬为郡王,毕竟上任帝王的手书代表的意义不同,大皇子那一鞭子打的是不忠不孝,也落得个不仁不义。
而此时的大皇兄沉稳干练,多了些儒雅和庄重。却又少了些亲和与热忱。席璇儿还是喜欢曾经的大兄,虽然疏狂但是眼里带着纯净。是可以背着妹妹跑来跑去,偷偷吃掉弟弟盘子里的糕点,逗得弟弟哇哇大哭的大兄,不是现在这样眼里带着悲伤,身上背着枷锁的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