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浸染了江城。
浓稠如墨,吞噬了白日最后的喧嚣。
原青蛇帮的核心据点,如今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肃杀。
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竭力压制着洗刷不净的血腥,更添几分森然。
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墨衍姿态慵懒地靠坐着。
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份刚刚整合完毕的江城地下势力分布图。
灯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投下深邃的阴影。
他的眸色沉静,宛如万年不化的寒潭,深不见底。
光头壮汉虎哥,如今已是他麾下最得力的臂助之一。
此刻,虎哥正躬身站在一旁,恭敬地汇报着各项事务的进展。
赌场收益的暴涨。
地盘扩张的顺利推进。
新收编人手的初步整合与筛选。
一切,都在墨衍无声的意志下,高效、冷酷,且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突然。
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一名黑西装手下脸色微变,快步走到门口。
他压低声音,在虎哥耳边飞快地低语了几句。
虎哥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他挥手示意那名手下退下,随即转向沙发上的墨衍,声音也下意识地压低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尊主。”
“洪门的人…来了。”
墨衍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手中的文件上,仿佛没有听到。
只有修长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极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
哒。
哒。
哒。
“哦?”
他终于抬起了眼帘。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无尽的冰寒与洞悉一切的玩味。
“等了几天,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么。”
他随手将文件扔在茶几上。
“让他们进来。”
片刻之后。
厚重的实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三道身影,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暗紫色唐装的老者。
头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显得精神矍铄。
面容清癯,但一双眼睛开合间,精光四射,锐利如鹰隼,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室内的一切,带着审视与评估的意味。
他的太阳穴微微鼓起,行走间步伐沉稳,呼吸绵长悠远。
显然是浸淫内家功夫多年的顶尖高手。
一股久居人上,习惯发号施令的威严气势,随着他的步入,自然而然地弥散开来。
老者身后,紧跟着两名身材精悍异常的男子。
统一的黑色劲装,将虬结的肌肉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
他们目光凶悍,带着嗜血的意味,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却如同两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空气,仿佛在他们踏入房间的瞬间,变得粘稠。
压抑感,扑面而来。
虎哥等一众心腹手下,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眼神警惕地锁定在那三人身上,手已经悄然摸向了腰间可能存在的武器。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然而,墨衍却依旧靠坐在沙发上,姿态未变。
甚至,他微微侧过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窗外的夜景,仿佛眼前这紧张对峙的场面,与他毫无关系。
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为首的老者身上。
平静,淡漠。
如同在审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或者…一只稍微强壮些的蝼蚁。
老者,同样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墨衍。
年轻。
太年轻了。
年轻得甚至有些过分。
但这年轻人的眼神…
深邃得可怕,完全不似这个年纪应有的清澈或锐气,反而像是沉淀了无尽岁月,蕴藏着吞噬一切的黑暗与亘古的沧桑。
短暂的目光交汇,无声的试探与碰撞。
最终,老者率先开口。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沉稳与威严,试图掌握谈话的主动权。
“想必阁下,就是近来声名鹊起,掌控了城西地下世界的那位新晋‘尊主’?”
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但语气中那份居高临下的意味,却并未掩饰。
“老朽,洪门江城分舵白纸扇,冯远。”
白纸扇。
在洪门体系内,这个名号代表着智囊,负责谋划、谈判以及处理帮派内部复杂的事务,地位极高。
冯远自报家门后,目光再次锁定墨衍,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倨傲。
“近来,江城风云变幻,黑虎帮…哦不,现在应该称呼尊主的势力了,异军突起,手段确实凌厉,整合青蛇,声势搞得不小啊。”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
“只是,我洪门在此地经营多年,凡事,都讲究一个规矩。”
“阁下这般雷霆手段,未免有些…过界了。”
话语间,看似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实则充满了敲打与警告。
潜台词清晰无比:这江城,终究是我们洪门的地盘,你一个新来的过江龙,最好放聪明点,主动靠拢过来,寻求我们的认可和庇护,否则…后果自负。
随着冯远话音的落下,他身后的两名黑衣劲装男子,眼神中的凶光更盛。
他们隐隐上前一步,强大的气势如同实质般,朝着墨衍碾压而去。
这是分舵主精心挑选出来的顶尖好手,每一个都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搏杀,手上沾染过不止一条人命,寻常几十个街头混混,根本无法近身。
在他们看来,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个下马威,让他认清现实,低下高傲的头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
回应他们的,是墨衍一声极轻的嗤笑。
那笑声很轻,很淡。
却像一根无形的冰刺,瞬间刺破了冯远精心营造出来的威严气场。
墨衍,甚至没有起身。
他连坐姿都没有丝毫改变。
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眸,骤然间变得无比幽深。
仿佛不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两个能够吞噬一切光线与灵魂的黑洞漩涡。
下一刻。
一股无形无质,却恐怖到仿佛能碾碎星辰的浩瀚威压,如同九天银河决堤倒倾,瞬间笼罩了冯远三人!
这不是内劲。
更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气势。
这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与颤栗!
是来自一位曾经俯瞰万界、执掌生死的渡劫期魔尊,一丝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说是懒得控制的神魂威压!
但,对于凡尘生灵而言。
这,已是天倾地覆般的末日降临!
“噗通!”
“噗通!”
清脆的两声闷响。
冯远身后那两名原本气势汹汹、凶悍无比的精锐随从,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凶悍被极致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所取代。
他们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无法发出,双腿便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膝盖重重地砸在坚硬光洁的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撞击声。
两人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眼球惊恐地外凸,布满血丝,口鼻中甚至不受控制地溢出了白沫。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巨手扼住了灵魂,每一寸血肉,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绝望的哀嚎。
他们引以为傲的武道修为,横练筋骨,在这股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泡沫,一触即溃。
冯远,更是骇然色变!
他只感觉一股冰冷、浩瀚、死寂,仿佛来自太古洪荒之前的恐怖意志,如同最蛮横的狂潮,直接冲垮了他所有的心防,狠狠碾压进他的意识深处!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心裂肺般的剧痛,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呼吸变得无比困难,粘稠的空气仿佛变成了万丈深海中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的肺部,让他窒息。
他引以为傲,修炼数十载,足以开碑裂石的内家真气,在这股毁天灭地的威压面前,渺小得如同狂风中的烛火,连一丝像样的抵抗都做不到,就被彻底吹散、湮灭。
冷汗!
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了他那身考究的暗紫色唐装。
顺着额角、鬓边、脊背,如同小溪般不断滑落,很快在脚下积起一小滩水渍。
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若非他拼命咬破舌尖,用那尖锐的剧痛强行维持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恐怕早已和那两个不成器的手下一样,瘫软在地,丑态百出。
这…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这绝不是凡俗武者的力量!
甚至,这已经远远超越了他所能理解,所能想象的任何一种力量体系!
难道是…传说中,那些凤毛麟角,拥有种种不可思议能力的…异人?
不!
不对!
就算是那些传闻中的异人,也绝不可能拥有如此恐怖,如此浩瀚,仿佛神魔般的威压!
难道是…修行者?!
这个只存在于古老传说和某些绝密档案中的词汇,如同九天惊雷般,狠狠劈入冯远的脑海,让他心中的惊骇与恐惧,瞬间达到了无以复加的顶点!
“洪门?”
就在冯远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无边的恐惧彻底吞噬时,那个慵懒靠在沙发上的年轻人,终于缓缓开口了。
声音不高,语调平淡。
却仿佛带着某种直抵灵魂深处的奇异魔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在冯远的灵魂之上。
“在我面前。”
墨衍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两个废人,最终落在冯远惨白如纸的脸上。
“不过尔尔。”
他端起茶几上,一杯不知何时已经斟满的猩红酒液,指尖优雅地捏着杯脚,轻轻摇晃。
粘稠的酒液在晶莹剔透的杯壁上,挂出诱人而危险的痕迹。
他的眼神,冰冷而漠然。
如同高居九天的神只,在俯瞰着泥泞中徒劳挣扎的蝼蚁。
“收起你们那套自以为是的规矩,和可笑的试探把戏。”
“想谈。”
“就拿出点让我看得上眼的诚意来。”
“否则…”
他没有把话说完。
但那眼神中一闪而逝的,是足以冻结灵魂的漠然与杀意。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滚,或者,死。
话音落下。
那股笼罩着整个房间,几乎让冯远灵魂崩溃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
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冯远浑身猛地一松!
整个人像是刚从冰冷的海底被捞出来,又在酷烈的沙漠中暴晒过一般。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发出嘶哑的声响,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
他再次看向墨衍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再没有半分先前的倨傲与试探。
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惧,以及…深深的敬畏!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判断,错得有多么离谱!
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男人,根本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拿捏、敲打试探的新势力头目!
这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是一个远远超出了洪门江城分舵,甚至可能超出了整个洪门现有认知层面的,无法想象,无法揣度的恐怖存在!
“是…是老朽唐突了!”
冯远强行压下腿软的冲动,用尽全身力气,深深地弯下了腰。
九十度鞠躬。
姿态放到了尘埃里。
额头上的冷汗,依旧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涔涔而下。
“不知前辈高人在此,多有冒犯!多有得罪!”
“还望前辈恕罪!还望前辈恕罪啊!”
他此刻哪里还有半分洪门白纸扇的威严,活脱脱一个惊弓之鸟。
“洪门绝无冒犯之意!真的只是想与前辈结个善缘,日后也好相互照应,还请前辈明鉴!”
态度转变之快,令人咋舌。
墨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猩红的酒液衬得他唇色更加妖异。
敲打的目的已经达到。
洪门,这个遍布全球的庞大组织,其情报网络与积累的资源,对他快速收集负面情绪,了解这个世界,乃至寻找可能存在的修炼资源,都有不小的用处。
暂时,还不到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合作,可以。”
墨衍淡淡地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但,要平等互利。”
“我做我的事,洪门,不要插手。”
“明白吗?”
冯远闻言,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哈腰。
“明白!明白!前辈放心!老朽一定将您的意思,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向舵主汇报!”
“绝不敢干涉前辈的任何事务!”
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离这个恐怖的年轻人越远越好。
至于收编?下马威?
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再有这种想法了。
能与这等存在搭上线,保持井水不犯河水,已经是邀天之幸。
墨衍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滚了。
冯远如释重负,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搀扶起那两个还在地上瘫软发抖的随从,狼狈不堪地退出了房间。
直到厚重的房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墨衍才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
他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洪门…
这颗棋子,或许比预想中,更有用一些。
而这场原本可能充满火药味的初次接触,就在墨衍展现出的绝对实力面前,以一种近乎碾压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江城的暗流,似乎因为他这尊过江猛龙的到来,变得更加汹涌,更加不可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