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杜家府邸深处,一间布置得极为典雅,却又不失威严气度的书房之内。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古籍墨香,以及一丝名贵香料燃烧后残留的余韵。
与聚义堂那令人窒息的肃杀气氛,形成了截然不同的鲜明对比。
一个身着暗金色锦袍,面容清瘦,颧骨微高,双眸却炯炯有神,闪烁着睿智光芒的老者,正端坐于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之后。
他,便是杜家现任家主,执掌杜家数十载风云的杜半山。
此刻,杜半山手中正不急不缓地摩挲着两枚温润光滑、沁着凉意的玉胆。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丝毫喜怒。
在他的面前,毕恭毕敬地站立着的,正是杜天。
杜天脸上,那在墨衍面前的恐惧和惊惶,此刻再也无法完全掩饰。
他的眉宇之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残留悸动,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杜半山缓缓放下手中盘玩已久的玉胆,抬起眼。
他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儿子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穿透力,仿佛能够轻易洞悉人心深处的隐秘。
“你是说,那个自称群魔会尊上的年轻男子,仅仅只用了一招,便击败了老三?”
杜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的脑海中,似乎又回想起了当时那个如同噩梦般恐怖绝伦的场景。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其中仍旧带着一丝难以消除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颤音。
“是,父亲。”
“孩儿与三长老当时都在场,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言。”
“那……那个青年,他……他只是轻轻一挥手而已。”
杜天的眼中,瞬间闪过浓浓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后怕与惊惧。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嘶哑。
“便……便有一条……一条通体漆黑如墨,鳞甲闪烁着幽光的巨大魔龙虚影,凭空凝聚而出!”
“那魔龙盘旋咆哮,身躯之庞大,几乎要撑破巷道!其威势之恐怖,简直……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在那股磅礴浩瀚,如同天威降临的龙威之下,孩儿与三长老……我们二人,连一丝一毫反抗的念头都无法生出!”
“身体更是如同被万丈山岳死死镇压,动弹不得分毫!”
“三长老他……他甚至连护体真气都未能完全催动起来,便被那狰狞的魔龙虚影,一爪……仅仅一爪,便拍飞了出去!”
“口中鲜血狂喷如柱,当场就……就重伤昏迷,不省人事。”
书房之内,瞬间陷入了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只有杜天那略显急促、带着恐惧余韵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空气中,一下又一下地回荡着。
杜半山静静地听着,面色始终古井无波,没有丝毫变化。
他伸出修长而布满褶皱的手指,习惯性地在自己光洁的下巴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摩挲着。
仿佛那里,有一把无形的、需要他细细梳理的长须。
他的眼眸深处,一道骇人的精光陡然一闪而逝,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一挥手,魔龙显化……”
“其威压,便能轻易碾压筑基中期的老三……”
杜半山低声自语,声音细微,几不可闻,仿佛在咀嚼着这几个字所代表的恐怖含义。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地再度开口。
语气之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莫测高深。
“如此年纪,便拥有这等惊世骇俗,堪称逆天的实力……”
“挥手之间,便能凝聚出那般威势无匹的魔龙法相……”
“这等手段,这等气魄……”
杜半山微微顿了顿,苍老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凝重的深思。
“恐怕,早已非是我等凡俗家族所能够想象和理解的范畴了。”
“放眼整个炎夏,乃至更广阔的未知地域,能够培养出这等近乎妖孽般人物的……”
“恐怕,也只有那些隐世不出,底蕴深厚,传承了数千上万年的真正圣地,或是那些神秘莫测,不为世人所知的古老宗门了。”
杜天闻言,脸上的惊骇之色,愈发浓重,几乎要凝固。
他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父亲的意思是……此人,他……他来自传说中的圣地?”
杜半山缓缓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更加幽深。
“是否确切来自圣地,尚不可知。”
“但其来历,定然非同小可,远超我杜家所能揣度。”
他那双深邃得如同古潭一般的眸子,仿佛能够穿透层层叠叠的墙壁与阻隔,望向了聚义堂的方向,望向了那个端坐其中的年轻身影。
“杀我杜家长老,如今又这般大摇大摆,毫无顾忌地登门拜访……”
“这份有恃无恐,这份睥睨一切,不将我杜家放在眼里的态度……”
杜半山的声音,陡然间变得愈发低沉,如同古刹深处传来的暮鼓,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
他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弧度,那笑意浅淡,却未达眼底。
眼神,依旧是那般冰冷,宛如万载玄冰,不含丝毫温度。
“看来……”
杜半山拖长了语调,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又有一丝令人心悸的冷冽。
“我杜家对待这位‘贵客’的态度,是需要……好好地……改变一下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天儿。”他唤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多了一分莫名的寒意。
“是,父亲。”
杜天连忙躬身应道,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他不明白,父亲为何会突然有此转变。
“你去安排。”
杜半山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将我珍藏的‘云顶仙毫’取来,用后山灵泉之水烹煮。”
“再将厨房里备着的‘百花玉露酥’、‘千层凝香糕’,一并送到聚义堂。”
“记住。”
杜半山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幽深地看着杜天。
“要客气。”
“要恭敬。”
“万万莫要失了我杜家传承百年的待客之道,怠慢了那位‘贵客’。”
杜天闻言,脸上的错愕与不解瞬间凝固。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父亲,可是他……他杀了三长老!”
杜天忍不住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与愤懑。
杜半山眼神骤然一凛!
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山岳般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弥散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书房。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嗯?”
一个简单的鼻音,却如同惊雷在杜天脑海中炸响。
杜天心头猛地一跳,如坠冰窖,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他瞬间清醒。
他连忙深深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孩儿……孩儿明白了。”
“去吧。”
杜半山轻轻摆了摆手,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重新拿起那两枚温润的玉胆,在布满岁月痕迹的掌心中,不疾不徐地缓缓转动着。
玉胆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轻响。
书房之内,再次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只是,这平静之下,却仿佛有无形的漩涡在悄然凝聚,酝酿着更为汹涌的暗流。
那股压抑的气息,比之前杜天描述魔龙降世时,更加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