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仄是在一片闷热的汗意中醒来的,这是比较新奇的体验,他之前一直在偏北的地方辗转,体内寒毒侵蚀,哪怕是盛夏,也未有如此热的时候。
南疆却不同,辰时,空气中仿佛就烧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浪,烘得人眼睛疼,薄薄的衣衫贴在身上,后背几乎要湿透。
昨日可能是快入夜了,并没有这么热,如今太阳出来的早,便几乎忍受不住。
闻人仄烦躁地翻了个身,面朝外侧,却没看到钟虞,索性热得睡不着,不如起来。
他坐起来,挪到床边,下脚,在踩到人的前一秒把脚收了回来,他小小惊呼一声。
钟虞本来就迷糊着,此刻也醒了,他爬起来,觉得腰有点酸,地上还是太硬了。
“地上睡舒服吗?”闻人仄以为他是觉得热才睡地上的,毕竟竹楼地面都是竹子做的,很是凉爽,床上虽然有竹席,但也只是薄薄一层,质量也没多好,那钟虞想在地上睡也是合理的。闻人仄这么想着,眼中有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钟虞苦笑一声,他哪是自愿的,分明是某人热得来回打滚,他只能让出来,他叹口气,“你可别睡地上,太硌人了,要是今日还睡这里,我们出去买张质量好些的竹席吧。”
闻人仄深以为然,“嗯。”
大堂里不如昨日喧闹,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格外闷热,大堂里气氛闷闷地,钟虞和闻人仄都没有什么胃口,对付了几口,又和对他们爱搭不理的掌柜交流了几句,买了驱虫药膏,就往流云寨赶。
两人一路赶过来,也在不断打听南疆的寨子和蛊师。
南疆有很多寨子,但只有极少数擅长蛊虫之道,流云寨不算什么响当当的寨子,钟虞的师伯却说这里有位蛊圣隐姓埋名,一定能除去那几乎无解的同命子蛊。
钟虞和闻人仄只能相信对方真的如师伯所说神乎其神,因为他们别无他法。
他们沿着崎岖的山路一路往上,山林高大茂密,养了不少活物,有凶猛的黑山猪,也有灵巧的棕色猕猴,更多是各种各样的毒虫。还好他们提前抹好了药膏,大部分毒虫都不会近身,少数的自然也能应付过来。
这座山就叫流云山,听客栈的掌柜说,流云寨在半山腰处,但山太高了,他们脚程不慢,却走了两刻钟才走到,新换上的衣衫都潮了。
眼前的便是一大圈竹子栅栏,流云寨并不大,也就十几户,住的都是竹楼。
门口有个带着银冠的小姑娘正转着圈,大概**岁的样子,最醒目的便是她手心里的虫子,和她手掌一样大的虫子,触须是黑色的,棕红的外壳泛着冰冷坚硬的色泽,看着就很凶,却一动不动地待在小女孩手里。
这应当是她从小养的蛊虫。
钟虞和闻人仄同时想到。
小姑娘转过来时两人才看清她的模样,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鼻梁高挺,嘴角微微翘着,仿佛天生带着笑模样,一身枣红色的异族服饰,衬得她白净明媚,身上的银片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叮当响着,悦耳至极。
而此刻,小姑娘已经看见了他们,微微睁大眼睛,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应是见到他们身上不一样的衣衫,意识到有外人来了,转身就往里面跑,边跑边喊,“阿妈,有侉子来啦!”
这不是什么好听称呼,但钟虞和闻人仄同时松了口气,和山下的人说话差不多,他们能听懂,能听懂也就意味着能交流。
只是,这个寨子明显对中原人不太欢迎,和掌柜的打听的时候,他可没说这点儿。
他们对视一眼,静静等在外面,小姑娘跑进去不久,里面就传来嘈杂的响动,还有吵闹的说话声,只是人却迟迟不出来。
钟虞拿手帕给闻人仄擦额头的汗,其实他自己脸上汗更多,眉毛上都是汗珠,闻人仄看着他如此狼狈,没忍住笑了出来。
钟虞把手帕收起来,摇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捂着胸口,似是受了什么大冤屈,语调一波三折,“闻人公子不说知恩图报,也别落井下石啊,在下可要伤心死了。”
闻人仄提着的心一下就落到了实处,身子也不再紧绷,他笑着瞧钟虞这副耍宝的模样,眼里含着情,“钟少侠也不看准是何人就敢施恩,伤心也是你应得的。”
正在他们互相打趣时,寨子里的人终于姗姗来迟,三个女子,一个男子,他们身上并没有明面上的武器,但钟虞和闻人仄完全不敢小觑这些人,只因为她们身上蛰伏的好几道气息。
为首的女子大约三十多,戴的是金冠,衣衫也更加华丽,她一张口,便是质问,“二位贵客来此有何贵干?”
她一连用了两个贵字,看似和善,但气势却是咄咄逼人。
恐怕是看他们武功不凡,不得已慎重对待。
钟虞苦笑一声,他实在没料到来求医,竟会演变成这样的场面,若是他没应对好,别说求医,怕是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
他正在酝酿措辞,闻人仄已经把手放在剑柄上了,但他此时也清楚他们是来求人的,还能克制住。
气氛逐渐焦灼,正在这时,那个他们刚才看见的小姑娘跑了出来,喘得很急,“苗……苗爷爷要见他们!”
这话一出,钟虞便看见那四人脸色变了,仿佛震惊于小姑娘口中的“苗爷爷”竟会见他们,气势也弱了下来。
钟虞心里暗暗思索,这人如此受看重,难道就是师伯口中的蛊圣。
闻人仄显然也意识到了,他面上激动着,和钟虞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为首的女子这时语气变得温和,“……贵客请随我来。”
一行人往寨子里最大的竹楼处走,那个小姑娘好奇的目光一直在他们身上流连,闻人仄不喜欢被这么打量,他悄悄瞪了眼小姑娘,小姑娘甜甜一笑,吐了下舌头,就跑前面去了。
他们走到苗爷爷的住处,其他人停下脚步,为首女子道,“苗先生不喜人多,两位自行进去吧。”
苗先生?钟虞咂摸着这三个字,听起来倒更像中原人的叫法。
他推开门,和闻人仄一起走进去,门在身后缓缓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