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是灯火 第22章 将落未落的露

连泽与阿宽二人，也不知道是真昏还是真累，一直不醒，宜棠则不敢合眼，死死盯着两个人，待天蒙蒙亮时，连泽动了动胳膊，似要苏醒，宜棠连忙在耳边说道：“不要扯掉眼上的布，不要说话，我们走就好了。”

宜棠握住连泽的手：“我很安全，你听我的，一切等以后再说。”

连泽手中的劲儿卸了下来。

宜棠松开手，把阿宽叫醒，任然是一番叮嘱，不过是加了一句：“放心，你家少爷也好，我们一起走。”

宜棠嘱咐：“你们两个别动，等等我就回来。”

宜棠放心不下病人，再次检查了他的伤口，已经没有血溢出，他睡得很沉，面色平静，嘴角干得起了皮，宜棠随手找到一个自己的手帕，递给老李，交代道：“沾些水帮他擦拭嘴唇，切记注意不要让伤口裂开，以免发炎。”

老李千恩万谢，不由感叹这是怎样一番造化，老李跪下，宜棠连忙拉起，老李坚持道：“小姐不仅救得是我家少爷，也是老李，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虽然小姐不想再见到我们，但老李我仍然盼望有再见之日，以报效今日恩德。”

老李言辞恳切，宜棠知道他们仨性命无虞，轻声说道：“后会有期。”

宜棠转身，扶着连泽和阿宽上马，宜棠仍然随连泽一匹，三人一直走出二里地，宜棠才将二人眼上的布取下，又细说了这一晚上的奇遇。

连泽问道：“你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宜棠摇摇头，“不敢问，知道太多怕被杀了。”

阿宽知道少爷心里必然憋着闷气，这一晚上，两个大男人无所作为，倒叫个姑娘忙活了一晚上。

宜棠的头发散开了，风一吹便飘到他的脸上，脖子里，挠得他心痒痒，他顾不得昨日的懊丧，只想这一刻停留才好。

他忍不住在宜棠耳边说道：“棠儿，不要嫁给沈世元。”

宜棠心中一动，叹了口气，没有作声。

不过片刻之后，宜棠突然惊慌失措起来，在马上不自在扭动，连泽以为吓到她，连忙说道：“棠儿，对不起，是我唐突。”

宜棠回过神，说道：“我把箱子落在庙里了。”

“回去取？”连泽不假思索回答。

阿宽听得直摆头，少爷这脑子，怕是比他还不好使了，好不容易逃出来，再回去送死么？

果然宜棠不同意，略带可惜，“算了，再置办就是了。药品也没多少，留给他，希望能帮他渡过难关吧。”

“宜棠小姐你可真是大好人，若不是你救他，他可能就把我们杀了，你还关心他死活。”阿宽嘟囔。

“那人大概平常就是你死我活的，咱们是普通人，不能理解，若是设身处地换做是他们，大概就能理解了。”宜棠说道，又想起老李的眼神，倒是一位历经风霜饱含忠诚之士，又说道：“他们只要确认安全，就不会杀我们了。”

连泽若有所思，昨日说沈世元要到，说不定此时回去，就要碰个正着，他与宜棠，大概就咫尺天涯了。

连泽想要抱一抱宜棠，手伸开，却停滞在空气中，他终究是不想宜棠为难，也不想唐突宜棠。

宜棠不是受他人言语便能说动之人。

宜棠三人没走多久，老李就发现她遗落了医药箱，老李犯起嘀咕，若是派人去追，她说不定以为自己是派人去追杀她，可若是不归还总有些不近人情，甚至忘恩负义——老李自己意识到，不过是想再见她。

左思右想，老李打消念头，专心等世元醒来，在这个小地方，找一个如此出众的姑娘绝非难事。

天光又亮了些，世元仍未醒，老李吩咐把火熄灭了，以免青烟招来人，大家轮班休息恢复体力，谁知道危险什么时候会再来。

众人早就疲惫不堪，不仅是体力的消耗，更是精力的磨损。三三两两歪歪倒下，剩下的很有纪律，仍旧是各守岗位，不放过一丝一毫异常。

马家兄弟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本以为在张掖界，钟协同镇守此地，荣家成亦在此，马家兄弟应该有所收敛，可他们却偏偏在钟家附近布下埋伏孤注一掷，若不是对方行事太过疯狂狠绝，世元绝不会遭此埋伏。

老李心里恨极了，恨不得手刃这两个宵小，如今当务之急是等世元醒来商议。

老李双眼熬的通红，仍聚气凝神警惕外面的一举一动。

世元在混沌里嗅到一丝药香，又似乎在光影中看见一个影子，熟悉而陌生，清晰而模糊，遥不可及又像是在身边，她拿着小刀在自己身上剜肉，取出子弹，她素色的马裤沾着苍耳子，发间银簪随动作轻晃。

他当时失血昏沉，却记得她耳垂悬着粒青玉髓，在跳跃的火光里像滴将落未落的露。

多美好的女子，他想要再见到她，他要活下去，他要醒过来。

貌似有脚步声——轻快没有重量，不是女人便是小孩？

果然，老李从门墩边抓起一个小丫头，她正探头探脑往里看，被老李提起来，小孩吓得哇哇大哭，老李急忙将其嘴巴捂住，俨然已迟，世元问道：“怎么？”他仍是虚弱，声音还不如昨日有气力。

“少爷，抓到一个小孩。”老李说道。

“不过是个孩子，别吓着她，问清楚了放她走吧。”世元交待。

老李身边并无可以哄小孩的，一时间为了难，突然想起宜棠所留之物，手里仍旧拎着孩子，走到箱子边，腾出一只手来翻找，果然见到糖果，随手拿了一颗递给那小孩，说道：“小孩，给你糖，不许哭了。”

小丫头虽然害怕，但糖的诱惑空前强大，她泪眼朦胧中接过糖，嘴里还在抽泣，一眼就看见与昨日的糖一模一样，便喊道：“糖大夫的！”

小丫头抽泣着攥紧糖果，老李粗糙的指节擦过孩子冻裂的脸颊，突然瞥见她衣襟上别着的艾草香囊——针脚与药箱里止血纱布的锁边如出一辙。

老李心里惊喜，手里不由捏紧了小孩的胳膊，“你认识糖大夫？”

小孩吃痛，立刻又大哭起来，浑身发抖。

沈世元听见，甚是无奈。

老李见吓着孩子，也很懊丧，憋了半天劲儿，才缓和下来，捏着嗓子问道：“不怕不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糖大夫一起的，她出去采药了，你告诉我你来干嘛？”

“我来找糖大夫。”小孩抽泣。

“你找她干嘛？”老李问道。

小丫头又往里看了又看，不见糖大夫的身影，横七竖八睡了几个男人，醒着的几个男人，表情比石头还硬，着实吓得害怕，恨不得马上跑开，战战兢兢说道：“奶奶让我给糖大夫送去的，我路过这里，看见里面有人，就进来了。”

一边抽泣一边把背上背着的小包袱卸下来。

“这里是什么？”老李捏了下，鼓囊囊的，应该是粮食。

“是小米，糖大夫昨日救了我娘和弟弟，又给我们留了很多银子，我奶奶说糖大夫是好人，让我把这些小米送给糖大夫。”

“糖大夫住在哪里？”老李又问。

“你不是说糖大夫出去采药了吗？”小丫头反问道，不由又害怕起来，就想往外跑，老李一把抓回来，说道：“别怕，我们不会打你，你放下东西，你早点回去，以免你奶奶挂念，等她回来我们交给她。”

小丫头怕得紧，连忙点头，放下便跑。

老李对着世元说道：“少爷，是小米，这玩意儿最养人。”

世元嘲笑道：“你还骗了一包小米。”

“少爷，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咱现在还真缺这个，我这就煮了来给您吃。”老李也笑了，“也怪我，把孩子吓到，没能问出那姑娘下落。”

“姓唐。”世元喃喃，另外半句憋了回去，“不难找。”

老李果真拿宜棠的锡盒给世元煮了小米粥，表面厚厚一层米油，刮下来一口一口喂世元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