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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是灯火 第53章 和仙女一样美

作者:橙黄橘绿有时候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06-03 08:16:00 来源:小说旗

宜棠先送锦津回房,再去沈世元那边,出门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府内张灯结彩,若不是灯笼是白色,几乎都要以为这是在办喜事。

宜棠想去再给父亲上一炷香,可那喧闹的灵堂和鼎沸的人声让她望而却步。

这也是一种讽刺,她父亲生前孤傲,死后仍然需要极尽哀荣的仪式来证明他的价值与死得其所。

她突然就成了这场葬礼的局外人。

她遥望夜空,月明星稀,但愿父亲来世可不用这般辛苦。

下过雨后的夜晚格外明亮,月色难得,宜棠多看了几眼,山那边的乌云又缓缓而来。

回去的路上,遇到沈世良,他站在路口抽烟,一地的烟头,看来心情不太好。

看见宜棠走近,他才熄灭了手里的烟,拍了拍身上的烟味儿,自己闻了闻,似乎还很呛人,赶紧又把外套脱了,光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站在树下,远不及春发后的树木精神。

“世良大哥。”宜棠打招呼。

“我在等你。”沈世良开门见山,“世元有没有误会你?”

宜棠摇摇头。

“是我多虑了。”沈世良笑笑,“我送你回去,顺便跟世元喝一杯。”

“他还不能喝酒。”宜棠连忙道。

“这么快就管上了?”沈世良打趣道,他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却很不争气,被一阵风吹得七零八落,和他的心一样乱。

他自嘲道,“等世元好些,我们就上路返京吧,我实在受不了西北的风沙,锦津也巴望着快点嫁给我。”

宜棠噗呲一笑,一瞬间又有些忧虑,她难以启齿,想了又想,还是忍住了。

“怎么,怕我对锦津不好?”沈世良仿佛钻进了她的心里,把她的小心思探究地一清二楚。

沈世良频频自嘲,他真想伸手把宜棠紧紧皱着的眉头拎开,“你就喜欢把话藏在心里,那我替你说出来。”

“病人痊愈,其实很少是医生的功劳。通常是自愈。外力有限,有时候还适得其反,所以一旦涉及别人的事情,我自然要慎重些。”

宜棠又道,“我是外人,不好瞎捣乱。”

“你就是个冷心冷肺之人。”沈世良骂道。

沈世良明白,宜棠心肠热了又能怎么样呢?嫁给他?跟他私奔,他恐怕要用上绑架,宜棠也不一定走。她只做她该做的事情,虽然不一定心甘情愿。

沈世良接受了一个现实,宜棠不够爱他,也许一点也不曾爱他。他有些悲观和绝望。

宜棠笑笑。

“怎么不反驳?”沈世良此刻恨极了她风轻云淡的样子。

“并没有冤枉我。”宜棠模样诚恳,“相比之下,锦津天真烂漫,其实我很羡慕。”

宜棠还想说,天真之人,往往都被保护地很好,钟协统也许不是一个好丈夫,但作为长辈,他还是不错的,就连她这个侄女,也受到了他的备至关怀。

“走吧。”沈世良往前走,再说下去,他怕自己会被气死。

宜棠跟上,声音尽量大些,以求坦荡。

沈世良显然看穿了这一套,无奈笑笑。宜棠的一切,他只有接受得份。

“宜棠,你姑父家的五姨娘也找你了。”沈世良问道。

宜棠沉默。

“我……”沈世良无从开口,却想解释。

“世良大哥。”宜棠打断沈世良的话,“我想锦津并不在意以前,她更在乎的是现在和以后,她是真心实意地在面对这份婚约。”

“你呢?”沈世良脱口而出。

“我也是真心实意对待我做出的决定。”

宜棠微笑着,眼神透着光,如她的内心这般澄净。

“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沈世良自嘲道,“你走吧,我去讨酒喝,你也不让,那我知趣走吧。”

“好。”沈世良的心被宜棠如释重负的感觉拉出一道口子,他终于遇到了比他还无情的人,他沈世良的爱慕居然是她的负担。

他倒想看看沈世元怎么办,可惜这种想法并不能让他快乐,而是让他再次陷入深深的苦闷。

“要下雨了,早些回去。”

宜棠指了指天空,眼前已经陡然黑了下来,月亮早就不见了。

宜棠匆忙跟沈世良告别,不想淋雨,三两步便跑回沈世元住处。

宜棠踏进房内,艺茗也在,宜棠条件反射退了出去,连说道:“不好意思,忘了敲门。”

站在门外,宜棠尴尬万分,气得咬碎了牙齿也不解恨。

艺茗对沈世元说:“给你添麻烦了,那我先走。”

沈世元点点头。

艺茗开了门,“荣大夫,不好意思的是我,怕你忙没空照顾世元,我便来看看。”

宜棠连忙道:“我还要料理父亲后事,若是有专人照顾他,效果会更好。我见的人多,其实两边穿梭很怕带了病菌回来。”

“只是我技术比不得荣大夫你。”

“并没有。徐小姐谦虚了。”宜棠由衷说道,“我见过你的手法,一定是经常做才如此熟练。”

“我看见你在煮器械和麻布时放了些食盐,这倒是不错的方法,日后我也要借鉴。”

宜棠并不是单纯地恭维,举出一个实例,让艺茗很有成就感。

“没办法,现在没有抗感染的药物,如果清创不彻底,后果难料,病人只能生死由命了。”艺茗赶紧附和。

宜棠点头称赞。

“夜风吹得我头疼。”沈世元抱怨道。

宜棠这才发现自己一脚踏进房内,一只脚还在外面,房门半开着,宜棠不好意思对着艺茗笑笑,抬脚进来,正要关门,艺茗道,“我要走了。”

宜棠微笑着送出去,想到就要下雨,连忙喊道:“等等”,从耳房拿了一把伞递上,艺茗忍不住说道:“你真好心。”

等宜棠进来,沈世元道:“你也不知道说谢谢人家。”

宜棠惊讶,“她是你的人,也是来照顾你的,你说就好。”

“那我是你什么人?”沈世元气结,知道宜棠对此无话可说,又问道,“这么晚才回来,她们俩结盟来对付你,你打赢了吗?”

宜棠瞪了沈世元一眼,“早点休息。”

月光穿过雕花支摘窗,将青砖地割成棋盘格。

宜棠心里原本要泾渭分明,如今被他搅得混乱不堪。

沈世元的外套搭在西洋座钟上,指针正卡在亥时,春雷在远处闷响,淅淅沥沥的雨把喜事和丧事都办得拖泥带水。

沈世元道:“我很多天没有洗澡。”

“再忍忍。”

“不能帮我擦擦吗?”

“还是有感染风险。”宜棠坚持。

沈世元不想吓到她,把到嘴边的话化作一句嘟囔,宜棠似听非听,径直进了舆洗房。

有现成的热水,宜棠倒了些,放置在镜子前,铜盆腾起的热气裹着皂角香氤氲开来,在菱花镜上凝成白雾,模糊了镜中的人。

宜棠伸手擦了擦镜子,看着自己修长的手,仍旧缠着麻布,她轻轻说了句,“要看清你自己。”

沈世元竖着耳朵也听不到里面的响声。

他看着自己睡的床,足够大,他往外挪了挪,心想宜棠应该睡在里面,但是她要起床,自己一天都是躺着,是不是应该让她睡在外面?

他又向内挪了些。

宜棠出来的时候,沈世元还在来回挪动。

宜棠连忙喊道:“不要动来动去,伤口还很脆弱。”

沈世元索性摊牌,“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宜棠虽然红了脸,竭力保持镇定道,“我睡这张贵妃榻。”又解释道,“我怕碰到你的伤口。”

沈世元突然掀开锦被,绸衣下碗大的血痂在钨丝灯光中暗红狰狞。

他抓起枕头往床尾掷去,绣着百子千孙图的枕套勾住床栏上钩床帐的金属钩,金线闪如手术刀尖。

宜棠愕然。

沈世元道:“给你当枕头。”

宜棠伸手把枕头拿过来,又进了舆洗房,端水出来,她将铜盆搁在脚踏上,“你泡泡脚,对血液循环有好处。”

沈世元抬脚放进去,用力大了些,褐黄药汁溅湿沈世元搭在床沿的衬衣,龙胆紫渍在月白布料上绽成鸢尾花,还好宜棠起身快,要不然得溅一脸水不可。

他挑衅地看着宜棠,宜棠不予理会。

沈世元挑衅道:“你脾气真好。”

“没事。”宜棠毫无波澜,“你这样发脾气的病人我见多了,只不过以前都是小孩,大人确实不多见。”

宜棠突然把手伸向沈世元,沈世元吓了一跳,“你干嘛?”

“出血了。”

宜棠揪起一团煮过的棉花,沾了些碘酒擦拭,她还仔细看了下血的颜色,判断伤口没有感染才放下心来。

“荣大夫在看什么?”沈世元捻起衣料对着宜棠,纱布下的肩胛肌随笑声起伏,牵扯得伤口再次渗出星点血珠,“荣大夫你再看看伤口……”

话音未落,宜棠已甩来块消毒纱布,精准盖住他锁骨渗血处。

穿堂风掀起床头桌上《申报》残页,“宋案谜云”的铅字扑向雕花屏风,沈世元心下黯然,战事又将起来,他的宜棠心里还没有他。

他害怕起来,悲观地想象着,宜棠会不会只是一个名字,与他只存在于一系列文件,例如婚约,讣告,然后被刻在他的墓碑上。

“宜棠。”沈世元声音低低的,似哀求一般,看着宜棠。

“怎么?”宜棠望着沈世元,只当他是病人。

“没事。”沈世元闷声道。

宜棠抱来锦被铺在贵妃榻上,蚕丝被面滑过红木嵌螺钿的榻沿,发出类似手术刀划开皮肤的细微嘶响。

沈世元熄灭了灯,房内漆黑,除了呼吸声,两个人都感受不到彼此。

宜棠和衣躺下时,西洋座钟突然铛铛报时,惊得宜棠翻身,伸手间不慎打翻了药箱,镊子与玻璃瓶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宜棠赶紧起身,可周遭一片漆黑,她低声喊道:“沈世元,你开开灯。”

沈世元跟没听见一样,没有起身,而是在黑暗中摸索怀表,表盖内嵌的宜棠小像被体温焐热,倒像块永远取不出的弹片。

“你开灯好不好?”宜棠再说这句话时,已经有些气急败坏,她着急看哪些药品打碎了,这年月,这些救命的东西都是如此珍贵。

沈世元打开灯。

两人对峙的眼神,把两人都气鼓鼓的表情出卖了。

沈世元起身,说道:“我帮你。”

“不要。”宜棠连忙制止,“你的首要目标是快点好起来。”

“怎么,等不及了吗?”沈世元心里憋着坏,却面上一本正经问道。

“医者仁心。”宜棠闷闷的,又嘟囔了一句 ,“什么等不及?”

“我好了,你就不用跟我分床睡了。”沈世元说道。

窗外老鸹掠过白灯笼,宜棠像一只斗败的狐狸,狠狠瞪了沈世元一眼。

宜棠收拾完,很庆幸一瓶药水也未破,心情瞬间好起来。

这是宜棠第一次和另一个人同住一间房。

刚来张掖,她发现有丫鬟睡在锦津房内地上,名曰陪睡,她内心惊讶不已。

有次锦津与她长谈后兴致不减,以至于想和她同床共榻时,她吓得连连摆手,找了个理由把锦津送回去。

如今房内还有一个男人,虽然顶着丈夫的名号,实则是陌生人,且喜怒无常,叫她内心不免烦躁。

她想翻身,要叹气,想咳嗽,都一一忍了,她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宜棠僵直躺在贵妃榻上,蚕丝被里薰的檀香与沈世元身上残留的石炭酸气味交织,像张无形的网困住她的呼吸。

她实在无法忍受一个姿势不动的僵硬,正要辗转,沈世元先开口了,“睡不着?”

宜棠“嗯”了一声,趁势翻了个身,又假装打了个呵欠,表示很困。

沈世元不做声,算是默许了。

宜棠实在是累了,后半夜才渐渐入睡。

麻雀在屋檐打架的扑棱声惊破黎明。

宜棠睁眼时,沈世元就在眼前,衬衣领口半敞,锁骨处结痂的伤痕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

他骤然逼近的阴影遮住窗棂,将两人轮廓压成解剖书插图上交叠的神经脉络图。

她嗅到他唇间残留的杜松子酒味——他偷喝了消毒用的酒,宜棠皱起眉头,想起了沈世良要找他喝酒被拒。

这两兄弟还真像。

天光照得房间里亮堂堂的,宜棠心里难堪,鼓起勇气,想把头扭开,可沈世元比她的想法还快,一瞬便掐住了她的头,她被迫看着沈世元,对上他黑漆漆的眸子,里面全是她慌乱的模样。

宜棠撑着身体要起来,沈世元却弯下腰来,与宜棠越靠越近,把宜棠逼得又躺回去。

沈世元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着自己。

“沈世元,你让我起来,好不好?”宜棠哀求道。

“好。”沈世元起身了,“很晚才睡着?”

宜棠点点头,“我认床,换个地方会睡不着。”

“起来吧,今日,父亲要出殡。”沈世元道,“你帮我穿衣服吧,我是一定要去的。”

宜棠难过了片刻,父亲终于要出殡了,她此刻才被通知。

事已至此,宜棠打起精神,默默起身,绕过沈世元去了盥洗室,沈世元跟上,站在门口,“宜棠,你不必总是一个人面对,今天和以后,都有我在。”

宜棠点点头。

“宜棠,你没有拒绝我,我已经很满足了。”沈世元露出孩子般的开心。

“你在帮我,我要谢谢你呢。”宜棠转过身说道。

“宜棠,适应我们的夫妻关系,从不说谢谢开始。”

沈世元元悠悠说道,“我这一条命还是你救的,你还救了我两次。”

“就为了报恩,所以接受了我?”宜棠好奇问道。

沈世元笑笑,“那天在庙里,你救我,我就想娶你,只是我不知道,你就是我妻子。说起来,我倒是犯了和罗敷之夫一样的错误。”

“你出去吧,我要换衣服。”宜棠道。

沈世元不仅听话出去,还关上了门,可不过片刻,他又开了门,还走了进来。

宜棠不过是挽了个低低的发髻,一件月白色的氅衣,不施脂粉。

沈世元瞧见,这一身素装,头发乌黑,五官清雅冷冽,如画中走出一般,眼神便挪不动了,宜棠不免疑心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几番递过探究询问的眼神,也不见回复,忍不住开口,“我脸上有东西?”

“宜棠,我知道我今天说这些不合时宜,但是,我还是想说,你真的,真的太美了,和仙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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