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青云突然发现松二的右手掌居然缺失了几根手指。
“怎么回事?”
“大人恕罪,这是小的故意弄断的。”
“嗯?”
“我家原住盛京郊外,属正红旗下。入关之后,我阿玛在一片石大战中受了重伤,临终前他和我讲,小松子啊,你这辈子的仗我都替你打了。以后啊,你做什么都行,就是别打仗了,而且咱家子子孙孙都别打仗了。”
说完,松二紧张的望着上司。
蒋青云不置可否。
“听说你对南城的吃喝玩乐特别有研究,我今日想随便走走逛逛,你来安排。”蒋青云递上一锭银子。
“好嘞。”
……
盛京之花,正红旗余孽,听阿玛的话,特别热爱生活的松二确实是个优秀的游玩向导。
南城分两面。
偏僻胡同里是阴面,热闹的商业街是阳面。
到了商业街,一派热闹景象。
“老爷,您尝尝这烧饼,入口酥脆,层次丰富,南城独一份。做饼的师傅身高4尺,据说祖上是武大郎的遗腹子。
“老爷,您尝尝这口猪头肉。南城自古贫贱,苦力们凑份子买一大猪头,咔咔收拾好了用小火慢慢煨,咸香软糯,入口即化。”
“老爷,您尝尝这烤鸭,果木烤制,皮脆肉酥。烤鸭师傅姓朱,金陵人,这是有绝活儿的。”
“老爷,您尝尝这家涮羊肉。切的比纸都薄,下锅就熟,夹上来就吃,羊肉不顶肚子,甭管吃几斤,兹要吃得下就能消化。”
“老爷,天儿热了,来一碗冰沙水果降降温。切水果的妇人手又嫩又白,一看就正宗。”
“老爷,来根冰糖葫芦,来块山楂糕,消消食儿。”
蒋青云来者不拒。
周仓也跟着沾光,吃的肚子圆滚滚。自从他爹死后家里就过的很拮据,吃饱饭都难。
……
“老爷,咱进去听会豫剧,虽然比不了清吟小班,可胜在接地气。”
浪费了小半个时辰,豫剧确实不错。
出来后,松二热情不减。
“老爷,咱再去天桥看看杂技、胸口碎大石、耍蛇、耍猴、变把戏、跳火圈,卖大力丸。”
蒋青云眼尖,在天桥附近看到了好几个天花患者。这些人脸上的溃烂痘印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走吧。”
“哎,哎。”
松二临走时还没忘了朝耍杂技的丢出一把铜钱。
落在蒋青云手里,顿时对这个精瘦的下属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
往西走,依次路过河南会馆、吴兴会馆、太原会馆、四川会馆、番禺会馆、东莞会馆~
“西城贵,东城富,禁区天潢贵胄,可那和咱有啥关系?只有南城的烟火气属于咱们。老爷,您瞧瞧这热闹的南城,多好啊,这就是您的江山呐。”
江山这词明显僭越,蒋青云正犹豫是装傻还是点出来,对向一人低头和自己擦肩而过。
蒋青云手一伸,遭了,腰间玉佩没了。
“小贼,抓住他。”
周仓拔出短刀跟着那人就冲进了胡同深处,随即,黑暗中传出一声惨叫。
“来人,快来人啦,有贼啊。”居然是被周仓刺伤的那个小偷在喊叫。
蒋青云瞬间想到了一个词——贼喊捉贼。
原来是这个意思,我们的老祖宗可真有生活啊。
他大吼一声:
“周仓,回来。”
……
贼这玩意喜欢三五成群的活动,报复心极强,寻常百姓揭露贼的行径后往往会遭到报复。
没一会,周仓握着血淋淋的短刀还有一只耳朵从黑暗的巷子里钻出来,咚咚咚跑过来。
“大人,反了天了。”
蒋青云制止了他的抱怨,从靴子里拔出短刀。
巷子里,那被割了半只耳朵的贼还在持续凄厉的嚎叫。
“救命啊,救命啊。“
“贼人抢劫啦,快来人啦。”
周围人影闪动,似是捅了贼窝了。
……
蒋青云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一群贱人缠斗,刀短、无甲、人少、光线差,很容易受伤。
好在旁边就是番禺会馆。
他咚咚咚砸门。
“开门,我们遇贼了,让我们躲一躲。”
门没开。
“大人,先撤吧。”
“撤。”
三人快速向后跑,颇为狼狈。
身后是乌泱泱的穷追不舍的群贼,人影幢幢,也许十几人,也许二三十人。
……
逃跑途中,蒋青云试图吓退这帮人。
“我是南城兵马司的,你们要造反吗?”
“你要是兵马司,老子还是顺天府尹呢。”
很显然,这群贼不信。
真贵人来南城要么去八大胡同、要么去琉璃厂,最次也是去大栅栏吃喝玩乐,而且肯定不会步行,骑马、坐轿任选一项。
一贼很快追上了殿后的周仓,双方缠斗,刀光闪闪。
贼玩刀,玩的贼六。
周仓胳膊被割开了两处,落了下风。
蒋青云从路边捡起一半截砖头,抓住时机狠狠掷出,命中贼肩,成功解围。
“周仓,快跑。”
……
沿途也遇到了不少人,但无人敢见义勇为。
跑到菜市口北侧一胡同时,一名坐在路边啃饼子的汉子伸出了援手,他从腰后拔出一柄斧头拦在路中间。
群贼怒吼:
“宣南七巧帮办事,让开,不然爷先碎了你丫的。”
“我是斧头帮的。”
瞬间,群贼嚣张气焰消失了。
领头一人不太甘心,低声问道:“爷们,我怎么知道真假,你姓甚名甚?江湖花名叫个甚?”
“斧头帮,燕谋!”
瞬间,群贼噤声,好似退潮。
……
蒋青云用力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扶着受伤的周仓走上前。
拱手道:
“感谢壮士搭救,请留下地址,本官日后当后厚报。”
月色下~
那自称燕谋的汉子丢下一句: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做人的本分。我是江湖中人,不爱和你们官府中人打交道,告辞。”
说罢大步离开。
蒋青云暗自记住此人相貌特征,随即匆匆离开。
到了天桥,找了个江湖郎中给周仓包扎伤口,又买了一瓶所谓祖传的金疮药。
……
待3人回到兵马司衙门后院已是申时末,再过一会,第一缕阳光就要重回人间了。
“青云哥,止住血了。啥时候调兵照着缺耳抓人?”周仓举起那半块耳朵。
“你先好好休息。”
一夜惊魂,蒋青云也有些疲惫。
眼泪汪汪的丫鬟绿珠借着更衣的时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检查。直到确认少爷全须全尾,的的确确没少一个零件。
“少爷,您以后出门可得多带几个人,这南城也太乱了。”
……
屋外~
老爹蒋忠诚拨来的心腹亲兵跪地一声不吭,他身后是一群披挂完整、义愤填膺的“秦舞阳”。
蒋青云走出屋子,望着院子里乌泱泱的人群哈哈大笑。
“郑叔,这不关你的事,快起来。”
“弟兄们,天子脚下,堂堂国都,居然乱成这般模样。本官现在就去都察院请令,武力清查南城,将魑魅魍魉一网打尽,还百姓一个郎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