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渐渐小了,黎明前的黑暗中,安若伊换上粗布衣裳,将自制的青霉素和酒精小心翼翼地塞进包裹。麻绳勒得掌心生疼,她却浑然不觉。最后望了一眼寂静的宫殿,转身便踏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还没走出多远,潮湿的夜风裹着细雨掠过脖颈,安若伊猛地顿住脚步——身后传来踩碎水洼的轻响。“师娘,你这是去哪啊?”少女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安若伊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猛地转身,却见羽青玄裹着湿漉漉的斗篷从树影里钻出来,发梢还滴着水,大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你怎么跟过来了?你快回去!”安若伊又惊又急,伸手去推她单薄的肩膀。羽青玄却灵活地躲开,像只执拗的小兽般挡在她面前:“我不回去!师尊可是嘱咐过,让我保护你,寸步不离!寸步不离你知道吗?”
见羽青玄的眼中盛满不容置疑的坚定,安若伊心头微颤。她抬眼望向远处宫墙投下的浓重阴影,耳边仿佛已经响起灾区百姓的呻吟。这一路山高水远,瘟疫横行之处更是险象环生,有羽青玄这样的高手在侧,或许真能多几分生机。
“那就一起走。”安若伊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但你得听我的指挥。”
羽青玄挑眉轻笑,反手抽出腰间游龙剑剑挽了个剑花,剑锋划破雨幕溅起细碎银光:“听凭调遣。”她将剑鞘重重拍在安若伊掌心,“不过师娘若是敢以身犯险,可别怪我把你捆成粽子送回宫里。”
晨光微熹时,密道出口的藤蔓被拨开。安若伊望着远处城门上斑驳的朱漆,掌心还残留着羽青玄方才握紧的温度。官道上已有挑着担子的商贩匆匆赶路,青玄不知从哪摸来两顶斗笠,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师娘放心,有我在,连只蚊子都飞不进你的衣角!”
雨后的泥土气息混着青草香扑面而来,安若伊最后回望一眼隐在朝霞中的城楼。羽青玄轻快的脚步声已经响起,斗篷下摆扫过路边带露的野花,仿佛将所有未知的凶险都踏成了脚下的坦途。
泥泞的官道上,羽青玄忽然收住脚步,斗篷扫过路边带露的狗尾巴草:“师娘,咱们是要去哪啊?”她歪头打量安若伊沾着泥浆的裙摆,琥珀色的瞳孔映着天边翻涌的云。
“去池州。”安若伊抹了把额角的汗水,目光望向南方地平线。话音未落,羽青玄突然瞪大了眼睛,斗笠上的露珠顺着她发梢坠落:“师娘啊,咱们就这么走着过去吗?”她夸张地比划着,“从京城到池州,就算日夜不停地走,也得……”
安若伊的脸微微发烫,这才惊觉自己竟只想着救人,都忘了找匹马来。正踌躇间,远处忽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抬眼望去,只见王公子身着织金锦袍,骑着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几个纨绔子弟,酒气混着熏香隔着老远飘来。几人手中还攥着没喝完的酒壶,醉醺醺的笑声惊飞了路边的野雀。
羽青玄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斗篷在风中猎猎扬起:“师娘,你看,王公子真是好人呐,给咱们送马来啦。”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踩着积水迎了上去,银铃般的声音混着马蹄声在晨雾中散开:“哟,这不是王大公子吗?真是巧啊……”
“哈哈!王兄艳福不浅啊!”几个纨绔子弟哄笑着吹起口哨,“走到哪都有美人投怀送抱!”王公子得意地晃了晃酒壶,正要开口调笑,目光却突然定在羽青玄的腰间——那柄差点要他性命的游龙剑。
“是、是你!”王公子脸色瞬间煞白,胯下的白马都察觉到主人的颤抖,不安地刨着蹄子。他想起当时在满堂红外被羽青玄几人扒光衣服丢在街上的事儿,那屈辱的一幕至今想起来仍让他面红耳赤。此刻看着羽青玄眼中闪烁着的寒芒,他喉结滚动,连酒都醒了大半。
王公子慌忙翻身下马,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锦袍,恭敬地作揖道:“不知是您,多有冒犯之处,望您多多包涵。”几个同伴从来没见过他这般低声下气的态度,都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满是疑惑。
羽青玄见他认得自己,嘿嘿一笑,眼波流转间透着一股俏皮:“今儿我心情好,打算去游山玩水,路途遥远,没有马骑……”说着,她故意拖长了声音,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王公子,眼神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羽青玄接过缰绳,回头看了看安若伊,眼波流转间闪过狡黠的光:“我们俩同乘一匹马,时间长了,马儿也吃不消啊。”王公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喉结剧烈滚动着,转身冲同伴们使眼色:“唐尧!把你的马也借给这位姑娘!”他拼命挤眉弄眼的模样,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唐尧却借着酒劲,醉醺醺地晃了晃手中的玉骨折扇:“王公子,不过是个小娘们儿,你这般礼遇,怕不是你后娘吧?”哄笑声顿时炸开,几个纨绔子弟拍着马鞍前俯后仰。王公子脸色瞬间青紫,双腿微微发抖,几乎要跪下来:“该死的唐尧!快把马让给这位姑娘!”
唐尧压根没把警告放在眼里,催马逼近时酒气喷在羽青玄脸上。他用扇子挑起羽青玄的下颌,歪斜的嘴角挂着涎笑:“哟,这小娘们儿长的还蛮标致呢。不如随我回家,做我第九房小妾如何啊哈哈哈——”
话音未落,羽青玄突然绽出一抹甜笑。绣着银线的绣鞋脚尖轻点,整个人如乳燕穿云般腾空而起。众人只觉眼前白影一闪,唐尧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十步开外的泥地里,手中玉扇断成两截,酒壶滚出老远。
羽青玄一个闪身便跟唐尧身前,靴尖擦过唐尧颤抖的鼻尖:“做你小妾可以,就是不知道你抗不抗揍。”唐尧浑身如散架般疼痛欲裂,望着少女腰间寒光闪烁的游龙剑,酒意瞬间化作冷汗浸透后背。他干脆两眼一翻,四肢大张躺在泥地里装死,嘴里还哼哼唧唧吐出半截酒嗝。
“姑娘息怒!姑娘息怒!”其他纨绔子弟早吓得脸色煞白,慌忙滚下马来,连镶金边的锦袍沾满泥浆都顾不上。有人捧着缰绳点头哈腰:“您骑我的马!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脚程快得很!”另一个扯着嗓子喊:“我这马温顺!姑娘坐上去保管像踩云朵!”
羽青玄冲安若伊挑眉一笑,伸手将她拽上马背。两匹骏马昂首嘶鸣,铁蹄踏碎积水溅起银珠。晨雾中,王公子几人呆若木鸡的身影渐渐缩小,唯有飞扬的马蹄声混着羽青玄清脆的笑声,在潮湿的官道上久久回荡:“驾——!”
启祥宫晨雾未散,绿竹端着铜盆跨过门槛时,腕间银镯撞出清脆声响。青瓷盆里的洗脸水还腾着热气,却在瞥见空荡荡的雕花床榻时骤然凉透。她踉跄着扑过去,绣着并蒂莲的锦被整整齐齐叠在床尾,唯有枕边滚落的半枚青玉簪泛着冷光。
“娘娘?”绿竹攥着铜盆的手指发白,水纹在盆中剧烈晃动。她跌跌撞撞找遍妆奁、回廊,最后在书房檀木案上发现那张素笺。宣纸上的字迹未干,墨迹被泪痕晕开几处:“若有急事,可找羽青玄相助。勿念。”
养心殿外的铜狮还凝着夜露,绿竹撞开鎏金门时带倒了两盏宫灯。燕景霆正在批阅灾区奏报,朱砂笔“啪嗒”坠地,在明黄奏折上洇开狰狞的红:“你说什么?再讲一遍!”他猛地起身,玄色衣袍扫落满案竹简,“何时离开的?可有带侍卫?往哪个方向去了?”
绿竹扑通跪地,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奴、奴婢不知……只在书房发现娘娘的字条……”她偷瞄皇帝攥得发青的指节,听见对方喉间溢出压抑的低吼,像是受伤的困兽。窗外突然炸响惊雷,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混着燕景霆摔碎茶盏的声响,惊飞了梁间栖着的白鸽。
雨丝如泣如诉地划过窗棂,将养心殿内摇曳的烛火晕染得忽明忽暗,仿佛连光影都在为这场困局叹息。燕景霆孑然立于蟠龙柱下,玄色衣摆垂落如夜幕下的深潭,无声地流淌着压抑的情绪。他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在龙纹柱上刮出细微声响,那声音似是他内心焦虑与挣扎的具象化,一下又一下,叩击着寂静的殿宇。
案头灾区密报的字迹在烛光里扭曲变形,宛如无数双伸向天际的枯槁手臂,将安若伊单薄的身影从记忆深处拉扯出来,看着她消失在雨幕中的模样,燕景霆的心狠狠抽痛。而瑞王假哭时抖动的肩膀、苏尚书两鬓新添的白发,又交替在眼前闪现,像一幅幅令人不安的画卷,将朝堂的危机与隐忧毫无保留地铺陈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