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图的头颅,如同一个破败的皮球,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砖上弹跳了几下,最终滚落在那摊尚未完全凝固的、属于他妻儿的血泊之中。那双曾经充满谄媚与野心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凝固的惊恐和茫然,空洞地“望”着王府大堂那雕刻着蟠龙纹饰的藻井。
整个王府前厅,死寂如墓。
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尸体失禁的恶臭,弥漫在温暖的空气中,令人作呕。王府侍卫们如同冰冷的石雕,持刀肃立,对眼前的惨状视若无睹。那些被押解跪地的郭图党羽、家眷、仆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哭泣都发不出声音,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身体筛糠般的抖动。
李长天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一步步走向那颗滚落的头颅。他玄色的大氅下摆,拂过地上粘稠的血迹,留下几道暗红的拖痕。他停在头颅前,低头俯视着郭图那张扭曲的脸,眼神深潭般不起波澜,只有一种刻骨的冰冷。
“悬首北门。”李长天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其余人等,一体斩决。尸首,扔进护城河冰窟。”
“是!”侍卫统领韩章抱拳领命,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带着凛然的杀气。他手一挥,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上前,将瘫软哀嚎的郭图党羽、哭晕过去的妇孺、乃至那些面无人色的仆役,如同拖拽牲畜般,粗暴地拖向后院刑场!绝望的哭喊求饶声瞬间撕裂了死寂,又迅速被拖远、消失。
陈墨站在厅堂角落,脸色惨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咬着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抑制住呕吐的冲动。他看着大哥赤足踩过血污的背影,看着他如同碾死蝼蚁般处置数百条人命,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几乎将他冻僵。墨毒蚀心…这墨,已然漆黑如夜,再无半分光亮了吗?
柳红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前厅门口,她依旧用布巾掩着口鼻,但露出的那双清冷眼眸,此刻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悲悯。她看着地上那对至死相拥的母子,看着那浸透了无辜者鲜血的青砖,又看看那个赤足立于血泊中央、如同修罗般的男人,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默默离开,背影消失在通往城西隔离区的寒风中。那里,还有更多的绝望需要她去面对。
李长天没有看任何人。他弯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郭图头颅的发髻,将其提起。粘稠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手指滴落。他拎着头颅,如同拎着一件战利品,缓步走出王府大门。
门外,寒风凛冽,卷起细碎的雪沫。
整个幽州城,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戒严的命令早已下达,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回荡。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胆大的透过窗缝窥视,看到那赤足提颅、踏血而行的身影,无不吓得魂飞魄散,慌忙缩回头去。
李长天赤足踏过冰冷的、覆盖着薄雪的街道,走向北门。每一步,都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血脚印。郭图头颅滴落的鲜血,在雪地上蜿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
城北。
激烈的攻城战刚刚告一段落。城墙上硝烟弥漫,血迹斑斑,滚木礌石的残骸与破碎的兵刃、冻僵的尸体混杂在一起。守城的士兵们倚着冰冷的垛口喘息,脸上混杂着疲惫、麻木和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焦糊和金汁(粪水)的恶臭。
当李长天赤足提颅,踏着尚未清理的血污和冰雪走上城头时,所有士兵都惊愕地望了过来!他们看到了王爷手中那颗滴血的头颅,看到了王爷赤足上沾染的暗红,更看到了王爷那双深潭般冰冷、燃烧着某种决绝火焰的眼睛!
“都看清楚!”李长天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冰碎裂,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耳中,压过了呼啸的寒风,“郭图!朝廷封的安乐伯!本王赐他荣华富贵!他却勾结外敌,图谋献城!”
“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本王说过!谁挡在靖难军民活命的路上!”
“无论他是谁!杀——无——赦!”
他手臂猛地一扬!
“嗖——!”
郭图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如同投石机抛出的石弹,划过一道血腥的弧线,狠狠砸向城下那片被鲜血染红的雪地!头颅在冻土上翻滚了几圈,沾满了污泥,最终停在一具玄甲卫士兵的冻尸旁,空洞的眼睛“望”着远处连绵的敌营!
城下敌营一阵骚动!显然看到了这血腥的示威!
城头上,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杀无赦!”
“杀光叛徒!”
“死战!死战!”
士兵们被这血腥的震慑和王爷身上那股同归于尽的决绝所激,疲惫和恐惧暂时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战意!
李长天不再看城下,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而扭曲的脸:“弟兄们!城外的官军,想夺走我们的活路!城里的叛徒,想出卖我们的性命!城西的瘟神,想吞噬我们的血肉!”
“我们退无可退!”
“唯有死战!”
“用刀!用血!用骨头!告诉那些豺狼!”
“这幽州城——”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刀锋直指阴沉的苍穹,发出龙吟般的震鸣:
“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吼——!!!”震天的咆哮再次响彻城头!士兵们用刀剑拍打着盾牌,发出沉闷而充满杀气的轰鸣!
* * *
夜,深寒如狱。
幽州城西,靠近隔离区边缘的一处偏僻河湾。护城河在这里有一个拐角,水流相对平缓,厚厚的冰层被凿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窟窿旁,堆积着小山般的尸体——正是白日被斩决的郭图党羽及其家眷仆役!数百具尸体,男女老幼,如同被丢弃的垃圾,胡乱堆叠在一起,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青白诡异的色泽。浓烈的血腥味和尸臭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几名负责处理尸体的民壮,脸色惨白,强忍着呕吐的**,正用长钩和绳索,将一具具僵硬的尸体拖向冰窟窿。噗通!噗通!尸体坠入漆黑冰冷的河水中,溅起浑浊的水花,很快被暗流卷走,沉入河底。
“快点!都扔进去!王爷有令,天亮前必须处理干净!”监工的军官(韩章手下)厉声催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即使是见惯了战场厮杀的他,面对如此大规模的屠杀妇孺,内心也充满了不适。
民壮们麻木地执行着命令,动作僵硬。就在他们将又一具裹着锦缎的妇人尸体推向冰窟时,尸体腰间一个不起眼的锦囊在拉扯中滑落,掉在冰面上。一个民壮下意识地捡起,入手沉重,似乎装着硬物。他鬼使神差地打开锦囊,借着月光往里一看——
瞬间,他的眼睛瞪得溜圆!呼吸都停滞了!
锦囊里,赫然是几片温润洁白、边缘带着金纹的…玉器碎片!虽然碎裂,但上面精雕细琢的盘龙纹饰和残留的印文,无不昭示着它曾经的身份——传国玉玺的碎片!
“玉…玉玺?!”民壮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旁边几人也凑过来,看到碎片,无不骇然变色!传说中金銮殿上被皇帝摔碎的玉玺碎片,怎么会出现在郭图小妾的身上?!
“快!呈报上去!”监工军官也看到了,脸色剧变,一把夺过锦囊!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回王府。
勤政殿内,烛火摇曳。
李长天赤足站在巨大的舆图前,背对着门口。陈墨侍立一旁,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复杂。
韩章快步走入,单膝跪地,双手奉上那个沾着血污的锦囊:“王爷!在处决郭图家眷尸体旁发现此物!疑似…玉玺碎片!”
李长天缓缓转身。他接过锦囊,倒出里面的碎片。几片温润的羊脂白玉碎片,在烛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残留的盘龙纹饰和“受命于天”的印文笔画,清晰可见。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捏起一片最大的碎片,举到眼前,对着烛光端详。碎片边缘锋利,映照出烛火跳跃的光影,也映照出他深潭般的眼眸。
“金銮殿上摔碎的…传国玉玺…”李长天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赵佶…看来你真的慌了。”
他目光转向舆图上那三条勒紧幽州的红色绞索,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这象征着皇权崩碎的玉玺碎片。
“陈墨。”
“臣在。”
“传令下去。”李长天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将这些碎片…清洗干净。找最好的玉匠,用黄金镶嵌,做成…一副护心镜。”
陈墨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用传国玉玺的碎片…做护心镜?!
“王爷…这…这…”陈墨一时语塞。
“怎么?”李长天抬眼,目光锐利如刀,“这碎片,能挡刀箭吗?”
“…恐怕…不能。”陈墨艰涩地回答。
“那它能佑我靖难军民活命吗?”
“…不能。”
“它能吓退城外十万大军吗?”
“…不能。”
“那它是什么?”李长天捏着碎片,声音陡然转寒,“不过是旧王朝崩碎的残骸!是那昏君无能狂怒的见证!”
“用它做护心镜,就是要告诉所有人!”
“旧的天命,护不住这腐朽的江山!”
“新的命,要靠我们自己——”
李长天猛地攥紧手中的碎片!锋利的边缘瞬间刺破了他的掌心!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与那玉质的冰冷形成诡异的对比!
“用血!用骨头!挣出来!!!”
陈墨看着李长天掌心滴落的鲜血,看着那染血的玉玺碎片,一股巨大的悲怆与战栗席卷全身!他明白了!大哥是在用最残酷、最决绝的方式,斩断对旧王朝最后一丝虚幻的敬畏!将这象征着天命皇权的碎片,踩在脚下,碾入尘埃,变成战场上最实用的护具!这是宣告!更是…一种近乎疯狂的亵渎!
“臣…遵旨!”陈墨深深躬身,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李长天不再言语。他松开手,任由那染血的碎片落回锦囊。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和远处城西隔离区隐约传来的哀嚎,扑面而来。他赤足踏在冰冷的地面上,望向城外敌营那连绵的灯火和更北方深邃的夜空。
冰河吞噬着叛徒的尸骸,也浮沉着旧王朝的玉碎。
寒夜笼罩着濒死的孤城,也祭奠着无数挣扎的孤魂。
而他,这个赤足踏血的北疆王,正将旧世界的残骸锻造成护心镜,准备迎接更惨烈的搏杀。护城河冰窟窿里沉浮的尸首,王府锦囊中染血的玉碎,城西隔离区绝望的哀嚎,城外敌军森严的营垒…这一切,都在这幽州的寒夜里,无声地发酵,酝酿着下一轮更血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