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寒风卷着细雪,少师府门前的石狮子蒙着层白霜。常宇豪正与幕僚商议开春漕运之事,忽听得前院传来瓷器碎裂声,夹杂着老妇凄厉的哭喊:“常宇豪!你这两面三刀的小人,还我知礼命来!”
他脸色骤变,踢翻椅凳冲出门。只见温婉宁太贵妃披头散发,手中攥着半块带血的素绢,正将太师椅上的鎏金靠枕狠狠砸向高悬的“德政”匾额。六七个仆役畏缩在廊下,无人敢上前阻拦——这位老贵妃发了狂,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何况是臣子。
“太贵妃息怒!”常宇豪强压怒火,“退婚乃犬子与大皇子之事,与我常家何干?”
“好个无关!”温婉宁突然抓起案上的青铜香炉,滚烫的香灰劈头盖脸泼来,“你儿子拿着婚书讨好萧承乾,眼见陆家势弱就翻脸不认人!知礼若不是被逼入绝境,怎会……”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突然扑到常宇豪身上又抓又咬,满头珠翠撞得叮当作响。
常夫人尖叫着躲到屏风后,少师府的公子常文远抽出佩剑要护父,却被温婉宁冷笑嘲讽:“陆家满门忠烈,子谦能跪死朝堂,你们常家就只会拿剑对付妇孺?”这话如利刃般刺中众人,常文远的剑“当啷”坠地。
混乱中,管家慌慌张张跑来:“老爷!御史台王大人、翰林院李大人都来了!”常宇豪转头望去,只见十几个官员挤在月洞门前,有人举着纸扇掩面,有人掏出本子记录,分明是等着看这出“太贵妃怒砸权臣府”的好戏。
“诸位来得正好!”温婉宁突然甩开常宇豪,踉跄着爬上太师椅,白发在穿堂风中狂舞,“常家口口声声说为了大云国社稷退婚,可我问你们——”她举起染血的素绢,“陆子谦谏言而死,陆家三百口人命,难道比不上尚书府的几箱嫁妆?”
常宇豪额角青筋暴起,却不敢发作。他瞥见人群中几个与陆家交好的老臣红了眼眶,心知这场闹剧若传出去,常家必将被骂作趋炎附势的小人。正僵持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宫中侍卫高声喊道:“陛下口谕——请太贵妃回宫!”
温婉宁缓缓从太师椅上下来,临走前抓起案上的砚台,狠狠砸向常家供奉的“忠孝传家”匾额。青石砚台碎裂的声响中,她沙哑着嗓子道:“常宇豪,这砚台,替陆子谦还你当年求亲时的厚礼!”说罢,她踩着满地狼藉扬长而去,留下少师府上下在雪地里,对着满室狼藉和满院看客,欲哭无泪。
翌日晨钟撞响,太极殿内却无往日肃穆。温婉宁身着素白麻衣,头顶白布孝带,手持沾血的陆知礼遗书,径直跪坐在丹墀中央,白发在穿堂风中凌乱如枯草。
“陛下!满朝文武都睁眼看清楚!”她将遗书高举过头顶,字字泣血,“常宇豪背信弃义,萧承乾狼心狗肺,他们联手逼死了陆家最后血脉!”
萧承乾浑身发颤,玄色朝服下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少师常宇豪出列,冠冕歪斜却强撑威严:“太贵妃,退婚乃臣儿与大皇子私事,陛下尚未定夺,您这般胡搅蛮缠,成何体统!”
“体统?”太师苏承德突然跨出班列,苍老的声音震得金殿嗡嗡作响,“当年阿兰娜之乱,陆子谦冒死谏言,跪死文华殿,满朝文武谁不知陆家满门忠烈?如今他的外孙女婿、亲家公,竟将陆家遗孤逼上绝路,这才是真正的有失体统!”
苏承德胸前的玉带硌得生疼,却不及心口灼痛。他想起阿兰娜一党,是陆子谦在宫殿外一块玉砖那里埋下了救国方针,自己的妻儿却葬身火海。陆家满门的忠魂,不该换来如此下场。
太保赵崇贤抚着腰间长剑,冷笑道:“常大人前几日还在书房与大皇子商议联姻,今日就翻脸不认人。这般趋炎附势的做派,当我们都是瞎子?”他剑锋般的目光扫过常宇豪,“陆知礼为了大皇子子嗣事件差点血崩而亡,落下病根不能生育,这难道也是她的错?”
朝堂顿时炸开了锅。文官们交头接耳,武官们按剑怒视。萧则链握紧龙椅扶手,冕旒下的面容阴沉如雷。他万万没想到,一场家事竟闹得满朝动荡。
“够了!”皇帝拍案而起,“承乾失德,着即闭门思过!常家退婚一事……”
“陛下!”温婉宁突然扑到龙椅前,死死攥住皇帝的衣摆,“陆家满门用命换来的江山,难道要让这群豺狼糟蹋?若不给知礼一个公道,我今日就撞死在这金銮殿上!”
殿内死寂,唯有老贵妃粗重的喘息声。萧则链望着她眼中燃烧的仇恨,仿佛看到了当年陆子谦跪在雪地里,额头鲜血染红青砖的模样。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拟旨——陆知礼追封‘忠义郡主’,入葬皇陵;萧承乾罚俸三年,禁足半年;常家……”他看向面如死灰的常宇豪,“暂免少师之职,回家自省。”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常宇豪踉跄着瘫倒在地,萧承乾脸色惨白如纸。而温婉宁依旧跪在原地,望着穹顶蟠龙金柱,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解脱与悲凉,惊得梁间金铃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