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县的深秋裹着刺骨寒意,兴华普法法律服务中心的暖气片发出细微的嗡鸣。田振东攥着褪色的护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后跟着满脸戒备的胡英。他们踏碎满地银杏叶走进来时,正在整理案卷的张彩娇被这对冤家似的氛围惊得笔尖一颤。
\"渠主任,您给评评理!\"田振东猛地拍桌,震得水杯里的茶叶浮起又沉落,\"我活生生站在这儿,她凭什么说我们不是夫妻了?\"胡英抱紧褪色的羊毛围巾,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法院都判你死了,我等了你五年!\"
渠成顺摘下老花镜擦拭,目光扫过田振东手腕上褪色的海员刺青。1991年那场海难像道疤,横亘在这对夫妻之间。周万全已经翻开《民法典》继承编,戴世龙拄着拐杖凑近,镜片后的眼睛闪着探究的光。
\"根据第51条,\"周万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死亡宣告被撤销后,配偶未再婚的,婚姻关系自撤销死亡宣告之日起自行恢复;但配偶再婚或者向婚姻登记机关书面声明不愿意恢复的除外。\"他看向胡英,\"您这些年......\"
\"我没再婚。\"胡英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却字字千钧,\"可我带着生病的燕燕,天天等、月月盼......\"她突然哽咽,泪水砸在膝头的旧布包上,\"医生说燕燕的病等不起,我能怎么办?\"
方梅的录音笔红灯闪烁,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游走。这个故事太苦涩——一个被法律\"杀死\"的丈夫突然归来,却发现妻子已将女儿送养。而此刻,隔壁调解室传来小女孩清脆的笑声,正是田燕跟着姚某来送锦旗。
\"收养绝对无效!\"田振东突然暴起,撞翻了一旁的椅子,\"没经过生父同意的收养,法律上根本不成立!\"张彩娇吓得后退半步,却见胡英缓缓起身,挺直了这些年被生活压弯的脊梁:\"当年法院宣告你死亡,我就是燕燕唯一的监护人。\"
戴世龙的拐杖重重敲在地板上:\"根据《民法典》第52条,被宣告死亡的人在被宣告死亡期间,其子女被他人依法收养的,在死亡宣告被撤销后,不得以未经本人同意为由主张收养行为无效。\"他转向田振东,\"姚家收养手续齐全,又是为孩子着想......\"
\"我才是她亲爹!\"田振东的嘶吼震得玻璃嗡嗡作响。门外,田燕攥着姚某的衣角,大眼睛里蓄满恐惧。这个扎着红丝带的小女孩,早已习惯了新家温暖的饭菜、柔软的被窝,还有总把她扛在肩头的姚爸爸。
接下来的日子,法律服务中心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田振东每天带着从海外带回的铁皮玩具,在姚家院外徘徊;胡英则默默整理着女儿从小到大的病历,每一页都浸着深夜里的泪水。方梅的追踪报道引发社会热议,读者来信塞满了报社邮箱,有人指责田振东自私,也有人同情他失去的岁月。
最终的调解在飘雪的清晨进行。渠成顺把田振东领到儿童病房,透过玻璃,田燕正趴在姚某背上玩骑马游戏,苍白的小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您看,\"渠成顺轻声说,\"孩子需要的不是一个突然出现的生父,而是稳定的生活。\"
田振东沉默良久,从怀里掏出个贝壳风铃。那是他当年出海前,在集市上给女儿买的礼物。当清脆的铃声在姚家小院响起时,田燕好奇地探出头,又害羞地躲回姚妈妈怀里。
法院最终驳回了田振东的诉求。判决书下达那天,胡英在法律服务中心门口拦住了前夫。她递过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田燕爱吃的桂花糕:\"每月第三个周日,你来学校看她吧。\"田振东接过糕点,看着胡英被风吹乱的白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村口送他出海的姑娘。
雪花落在渠成顺办公室的窗台上,他望着田振东孤独离去的背影,在普法手册扉页写下:法律不仅守护权益,更守护人心的温度。而那串贝壳风铃,至今仍挂在田燕的床头,每当风起时,便会奏响两个家庭共同守护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