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里的香灰簌簌落下第三层时,雕花木门被叩响了。
沈清歌指尖的金针匣刚要滑出袖口,就听见林羽刻意压低的嗓音混着雨丝飘进来:\"萧兄,你托我查的渡鸦纹有新线索了。\"她转头看向窗边正在摆弄夜明珠碎片的男人,青玉冠上垂落的红缨穗子正随着他哼的小调晃荡,仿佛昨夜那个将狼图腾按进她掌心的不是同一个人。
\"林大侠来得正好。\"萧煜用银刀尖挑开半片核桃壳,琥珀色的果肉准确无误地落进沈清歌面前的药碗,\"尝尝,从户部尚书家顺来的陈年核桃。\"
林羽玄色斗篷上的雨水在地砖洇开暗纹,他从怀中掏出的羊皮卷沾着铁锈味:\"城西荒废二十年的漕帮暗舵,今夜子时有三百匹漠北快马进槽。\"他指尖点在舆图某处,那里绘着朵被利剑刺穿的莲花,\"更蹊跷的是,今晨运过去的二十车货箱里...混着太医院的青囊纹封条。\"
沈清歌正在研磨药杵的手骤然收紧。
她记得清楚,上月调配给疫区的五百个青囊药包,正是用父亲书房那方松烟墨砚压着封口的。
\"看来有人嫌我们查得太慢。\"萧煜忽然将夜明珠碎片拢进鎏金香囊,叮当声里手腕翻转,那香囊竟变成个憨态可掬的玉兔坠子系在沈清歌腰间。
他指尖擦过她发间青铜钥匙时,昨夜渗血的旧伤疤在领口若隐若现。
子时的漕帮暗舵静得像座坟冢。
沈清歌数着第七片落在肩头的枯叶,看萧煜化作道残影掠过丈高的青砖墙。
他翻墙时总爱用左手撑墙檐,这个习惯让那截玄色衣袖在月光下格外分明——就像故意留下的破绽。
腐木气息混着马粪味从墙内飘来,沈清歌突然按住腰间玉兔坠子。
三息之前还此起彼伏的蟋蟀鸣叫,此刻竟像被利刃齐齐斩断。
药箱夹层里淬毒金针开始发烫,那是用父亲独门手法炼制的赤焰金,遇西域曼陀罗汁便会发热。
墙内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萧煜单脚点在空马槽边缘时就知道中计了。
二十个货箱整齐码在院落中央,掀开的箱盖里堆满太医院专用的艾草灰——正是他上个月亲手从疫区焚化炉运出来的。
风里飘来丝若有似无的沉水香味,他后颈寒毛陡然竖起,这是影阁暗卫之间示警用的龙涎香。
屋顶瓦片突然炸开,数十道黑影伴着淬毒弩箭暴雨般倾泻而下。
萧煜旋身甩出腰间软剑,剑风扫落的箭矢在青石板上滋滋冒着黑烟。
他故意露出左肩空门,果然引得两个黑衣人持弯刀劈来,却在刀锋及身的刹那被软剑缠住脖颈——喀嚓骨裂声里,两件夜行衣已套在他身上。
\"影阁的易容术不过如此。\"沙哑嗓音从东厢房顶传来,戴着青铜鬼面的男人轻抚腰间螭纹弯刀。
萧煜面具下的瞳孔微缩,那人刀鞘上金线绣的螭龙尾巴,分明与昨夜蒙面人黑纱边缘的针脚如出一辙。
十二柄弯刀结成刀阵时,萧煜腕间的软剑正滴着第七滴血。
他借着腾挪之势扫过货箱,指尖突然触到箱底冰凉的金属纹路——是半枚被艾草灰掩埋的虎符,边缘还沾着已经发黑的血渍。
鬼面人见状突然吹响骨笛,剩下的人竟全部咬碎后槽牙,黑血顺着下颌流进衣领。
沈清歌数到第三百次心跳时,玉兔坠子突然迸裂。
夜明珠碎片滚落在掌心拼出个箭头形状,直指东北角的狗洞。
她将淬毒金针夹在指缝贴地爬行时,听见墙内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像极了那年太医院药童失足跌进捣药臼的声音。
而此刻她的药箱底层,那包见血封喉的鹤顶红正在月光下泛着胭脂色的光。
沈清歌贴着湿滑的墙根爬行时,鹤顶红瓷瓶在袖中硌得腕骨生疼。
狗洞外横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月光照见那人脖颈处新结的血痂——正是萧煜惯用的锁骨手法。
\"倒省了试毒的功夫。\"她将金针在尸身黑血里蘸了蘸,针尖遇毒瞬间泛起妖异的青芒。
墙内打斗声忽远忽近,有血珠顺着砖缝滴落,在青苔上洇开数朵红梅。
转过第三道残垣,沈清歌的绣鞋突然踩到块黏腻之物。
月光下,半截断指上的螭龙刺青正与她白日里解剖的疫区尸体如出一辙。
她猛地扯开药箱暗格,将鹤顶红粉末混着艾草灰扬向空中——这是父亲教她的\"风送海棠\",药粉遇血即溶。
十丈开外的混战中心,萧煜的软剑正缠住鬼面人弯刀。
他忽然嗅到风中熟悉的苦杏仁味,那是沈清歌配药时总爱簪在鬓角的干花香气。
剑锋故意偏了半寸,任由弯刀划破肩头,血珠飞溅处,三个扑上来的黑衣人突然踉跄着跪倒在地。
\"萧大人这苦肉计,\"沈清歌从梁柱阴影里转出来,指尖还沾着药粉,\"当心玩脱了。\"她甩出三枚金针钉住欲逃的喽啰,绣着青竹纹的裙裾扫过满地毒血,竟比刀光还要凛冽。
鬼面人突然扯下面具,露出张布满烫伤的脸。
他刀柄重重磕向地面,瓦砾堆里瞬间腾起紫雾。
萧煜揽住沈清歌急退,却见那雾中伸出柄玄铁重剑,剑风扫过之处,连月光都被劈成两半。
\"漕帮的'千钧'剑法!\"林羽的惊呼伴着剑光破空而至。
他鹞子翻身落在院墙,酒葫芦里泼出的烈酒遇剑即燃,霎时在紫雾中烧出条火龙。
萧煜趁机将虎符残片塞进沈清歌掌心,冰凉金属上还沾着不知谁的血。
三人背靠背站着,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十余具尸体。
林羽的剑穗被削去半截,沈清歌的玉兔坠子早不知滚落何处。
萧煜突然低笑出声:\"林兄这'醉斩星河'的招式,倒是与影阁的'流云十九式'配得很。\"
\"不及萧兄装纨绔的本事。\"林羽抹去脸上血污,目光却死死盯着紫雾消散处——那里留着半枚镶金边的渡鸦翎,正与他们上月截获的密信火漆纹样严丝合缝。
沈清歌忽然蹲身查看尸体耳后,在某个黑衣人皮下摸到粒硬物。
金针挑开皮肉,滚出来的竟是颗刻着莲花纹的玉珠,与太医院存放疫区名册的机关锁芯别无二致。
夜风卷着烧焦的艾草灰盘旋而上,恍惚间似有无数青囊药包在火光中飞舞。
更远处传来打更声,萧煜腕间的软剑却突然发出蜂鸣。
他低头看着剑身映出的血色月光,忽然想起三日前在醉仙楼,那位弹琵琶的盲眼歌女唱的词:\"......青囊焚作雪,虎符裂成玦......\"
瓦砾堆里忽然传来纸张烧焦的脆响,半幅染血的舆图残片被风卷到沈清歌脚边。
她借着月光细看,发现绘着的竟是太医院地下甬道的走势——而那甬道深处,正锁着父亲临终前死死攥在手里的《瘟疫方志》孤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