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被夜风撞出细碎的响,萧煜屈指叩着紫檀木桌沿,三长两短的叩击声惊得烛火晃了晃。
青梧捧着密报的手微微发颤,案头那盏泡着虎符残片的碧螺春早已凉透,浮在茶汤上的莲花纹竟比宫里御用的金线还刺眼。
\"上月从江南运来的艾草,最后三车拐进了西郊义庄。\"萧煜突然抓起茶盏泼向窗外,沾了茶渍的窗纸立刻浮出点点金斑,\"连司礼监的鎏金粉都用上了,倒是舍得下本钱。\"
沈清歌拨弄药杵的手顿了顿。
太医院地窖的舆图残片还在袖中发烫,方才萧煜抹去她袖口金粉时,指尖分明在她腕脉上多停了一息。
她望着廊下十七盏鲛绡灯,西南角那盏忽明忽暗的,灯罩上还留着三日前爆炸案的焦痕。
\"阁主!\"暗卫破门而入时带翻了药篓,晒干的曼陀罗花籽滚了满地,\"朱雀堂的人...在码头截了批红货...\"
萧煜突然笑出声,玄色织金外袍擦过沈清歌发间的银针,龙脑香混着苦艾味呛得人眼眶发酸。
他踹开地砖的动作像是演练过千百遍,露出密道里整箱双股捻丝金线时,沈清歌终于看清那些\"红货\"——全是绣着西番莲纹的夜行衣。
三更梆子响过两遍,萧煜蹲在房梁上数着更漏。
底下三个值守的影卫里,总有人时不时摸向腰间新换的鎏金扣。
当第四个暗哨借口如厕溜出角门时,他弹了粒乌头籽进更漏,看着墨绿汁液缓缓漫过亥时的刻度。
\"萧某今夜要会会漕帮的'白面阎罗'。\"晨会上这话说得漫不经心,萧煜的银针却挑开了林羽递来的酒囊。
琥珀色的液体泼在青砖上,滋滋冒着泡,\"就定在子时三刻,西市地沟渠第三道暗门。\"
暮色四合时,沈清歌看着药柜最底层的砒霜少了两钱。
她故意打翻装金粉的瓷瓶,看着粉末飘向东南角的厢房——那里住着上个月刚救回来的刀客,伤口敷的止血散里,总掺着不该出现在京城的蛇心草。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声,萧煜已经易容成驼背货郎蹲在暗渠边。
他数到第七个路过水洼却不敢踩自己倒影的人时,终于听见熟悉的金丝软靴声。
当那柄淬毒的峨眉刺抵住他后颈,他反手洒出的曼陀罗粉正巧沾上来人崭新的护腕。
\"陈七,你给老母抓药的钱袋还是我缝的。\"萧煜撕下易容面具,看着曾经替他挡过刀的男人脸色煞白。
暗渠里突然冒出十来个蒙面人,为首的那个挥刀劈开他袖中暗袋,漫天金粉混着龙脑香雾,将所有人袖口的西番莲纹都照得纤毫毕现。
混战中的第一蓬血雾炸开时,萧煜的银针已封住三个穴位。
他故意露出背后空门,果然听见陈七的峨眉刺破空而来。
转身扬袖的刹那,藏着砒霜的袖箭穿透对方护腕,钉在石壁上时正巧撞翻一坛桐油。
\"阁主小心!\"林羽的吼声和冷箭同时到达。
萧煜侧头避开要害,染毒的箭矢擦过他耳畔,将试图从背后偷袭的蒙面人钉死在渠壁上。
他抹了把颈侧血痕,在越来越多的火把光里看见陈七袖中滑落的半块虎符——那上面残留的茶渍,分明是碧螺春混着曼陀罗汁的味道。
巷口突然传来马车急刹的声响,沈清歌攥着银针的手指节发白。
她看着远处腾起的毒雾里闪过玄色衣角,药箱里备着的解毒丸被捏碎了三颗。
当十七盏影阁灯笼次第熄灭时,某盏鲛绡灯漏下的光斑正巧照在她官靴上——那里沾着从太医院地窖带出来的,混着蛇心草汁的朱砂。
沈清歌踩着青苔密布的暗渠石板疾奔,药箱铜扣磕在肋骨上的钝痛让她想起三更天被萧煜按在密道里的情形。
那时他蘸着金粉在她掌心画西郊义庄的暗道图,指尖的温度比此刻穿过鬓角的夜风还要烫。
\"东南角第三根石柱。\"
她贴着潮湿的渠壁挪步,突然被斜刺里窜出的黑影撞得踉跄。
沾着桐油味的匕首擦过耳坠,三寸长的银针已没入对方曲池穴。
黑影抽搐着倒下时,她认出这人腰间挂着太医院药库的檀木令——正是上月失踪的采药杂役。
毒雾混着火把的焦臭扑面而来,沈清歌猛地扯开绣着忍冬纹的绢帕。
五日前浸过蛇莓汁的布料泛起诡谲的紫,将飘到眼前的青烟尽数吸附。
十步开外的混战圈里,萧煜玄色外袍的下摆正卷住陈七的脚踝,那些金线绣的西番莲纹被血浸得发亮。
\"接着!\"
青瓷药瓶划破浓雾的刹那,三个蒙面人突然捂着眼睛哀嚎倒地。
沈清歌看着自己三天前改良的方子奏效——掺了朱砂的解毒散遇毒成雾,反而蚀穿了敌人的面巾。
她趁乱踢翻渠边半人高的陶瓮,去年封存的雄黄酒混着新倒的砒霜,在青石板上淌成闪着荧光的溪流。
\"别碰他腕子!\"沈清歌的银针抢先钉住陈七的肩井穴。
萧煜擒人的手顿在半空,指节还卡着对方滑出半截的虎符。
那铜疙瘩表面结着层碧色霜花,分明是太医院地窖特供的冰片混了曼陀罗汁。
陈七突然咧开渗血的牙关:\"哥,你还记得那年腊八......\"话没说完就被萧煜用染血的袖口堵住嘴,玄色织金料子下隐约透出个歪歪扭扭的\"煜\"字——正是三年前陈七替他挡刀时,从里衣撕下来的止血布。
地沟渠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十七八个白灯笼顺着水流漂来,照出渠壁上密密麻麻的钩锁。
沈清歌反手将药箱卡进石缝,指间银针在桐油里滚过,擦着火折子变成串幽蓝的火星。
当先三个荡下来的黑衣人撞上火星,夜行衣瞬间燃起带着檀腥味的青烟。
\"漕帮的龟息散!\"萧煜厉喝声被破空而来的箭雨削去半截。
他拽着沈清歌滚进浅滩,浑浊的污水里浮起十几粒莹白药丸。
沈清歌突然想起什么,抓起药丸捏碎撒向追兵——那些用蛇心草根提炼的解药遇水化雾,中了龟息散的人反而双眼赤红地调转刀锋。
陈七趁着混乱挣开半寸,被萧煜用染毒的银簪贯穿掌心。
曾经替他包扎过虎口裂伤的手指,此刻正死死扣着他咽喉:\"张公公许你什么?
老母的药钱?
还是......\"话尾突然哽在看见对方腰间双鱼佩的瞬间——那本该随三年前溺亡的陈家小妹沉入护城河底。
渠顶传来重物拖拽声,数十桶火油顺着沟渠倾泻而下。
沈清歌扑向漂在水面的药箱,去年埋在夹层的艾绒团遇油即燃,将漂来的火油桶炸成漫天金红烟火。
爆燃的光影里,她看见萧煜将陈七的头颅按进污水,玄色衣袖下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阁主!
西南暗道!\"林羽的吼声混着铁器相撞的锐响。
沈清歌刚要转身,突然被萧煜扯住披帛拽进怀里。
淬毒的峨眉刺擦着她发间银针划过,钉进石壁时震落簌簌青苔。
她闻见萧煜衣襟里残存的龙脑香混着新鲜血味,听见他心跳声竟比厮杀的刀剑更震耳。
漂满残肢的污水突然泛起不正常的涟漪,十七盏白灯笼同时炸成青紫色火焰。
沈清歌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指尖却摸到萧煜后腰暗袋里滑出的物件——半枚刻着西番莲纹的青铜钥匙,正是太医院地窖最底层药柜上失踪三年的锁芯。
渠顶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数百双镶铁战靴震得渠壁落下碎石。
萧煜突然掰开她攥着钥匙的手指,沾血的手掌在她掌心飞快地画了个\"巽\"字。
这个他们在疫区用来标记尸坑方位的符号,此刻被血描得异常狰狞。
\"闭气!\"
沈清歌刚吸入半口腥甜的空气,整个人就被萧煜带着沉入污浊的水底。
漂在水面的雄黄酒突然爆燃,将整个暗渠照得如同白昼。
透过晃动的波光,她看见水面倒影里闪过张公公那张惨白的脸——那老阉奴手里捧着的鎏金香炉,正飘出带着蛇心草味的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