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声还在屋檐角落回荡,萧煜戴着一张蜡黄的人皮面具混入了内务府。
他缩着肩膀模仿小太监走路时,后槽牙几乎要被自己咬碎——这个张公公最爱用掺了铁砂的拂尘抽打别人,前几天刚打死了一个负责打扫的哑巴。
“小顺子!”张公公阴森森的声音从耳房飘了出来,“给咱家换一盏明瓦灯。”
萧煜盯着青砖上蜿蜒的灯油痕迹,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漠北假扮马贩子被识破时,对方靴底也带着同样的松油香味。
他捧着灯盏的手出奇地稳,喉咙里却泛起一股血腥味,刚才含着的变声药丸正在灼烧着他的声带。
雕花窗棂突然被夜风吹开了半掌宽的缝隙。
“大人,西边角门……”一个裹着斗篷的身影从暗处闪了出来,话在看到萧煜时突然停住了。
张公公拂尘的柄“咔嗒”一声弹出了一截刀刃,萧煜扑通一声跪下的瞬间,袖中暗藏的琉璃镜将月光折射到了梁柱间的蛛网上——这是影阁约定好的示警暗号。
“喵——”
炸毛的黑猫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正好打翻了张公公案头的鎏金香炉。
萧煜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看着那双绣着金线的黑色靴子从眼前走过。
灰烬里混着半片未燃尽的羊皮纸,隐约能辨认出“太庙地宫”四个朱砂字。
沈清歌这边正被七八个药童堵在了晒药场。
为首的陈太医捏着她上个月解剖瘟疫尸体的记录,山羊胡气得翘了起来:“女子持刀解剖尸体已经是骇人听闻了,如今连院判大人的《千金方注疏》都敢篡改!”
“如果按照古方用砒霜入药,上个月疫区会多死三百人。”她突然掀开左手的纱布,狰狞的烫伤疤痕吓得药童们往后退了半步,“这是熬制解药时被铜鼎烫伤的——诸位可曾在病患吐血时被脏东西溅到过眼睛?”
人群中有个圆脸药僮把头扭到了一边。
沈清歌记得他姐姐死在了东市的疫棚里,突然把药杵重重地砸向青石台:“疫鬼索命不分贵贱,诸位今天拦住我,将来可敢直面枉死的冤魂?”
萧煜贴着冷宫残破的宫墙快步走着,怀里还揣着半块沾了灰的茯苓糕——这是从张公公的茶碟里顺来的证物。
戌时的梆子声惊飞了老槐树上的乌鸦,他望着乌鸦翅膀掠过的方向,瞳孔突然收缩,那抹在太医院墙头闪过的黛色裙角,分明是苏婉豢养的探子最爱用的浮光锦。
“小顺子倒是比往日机灵。”背后传来一阵嘶哑的冷笑声,张公公的拂尘不知什么时候勾住了他腰间的令牌,“三更天该去太庙值夜的差事,咱家赏给你了。”
沈清歌踢翻火盆时,炭灰纷纷落在《千金方注疏》的残页上。
她假装收拾散落的艾草,手指迅速摸向书架底层凸起的木纹。
刚才陈太医拂袖离去时,一本《神农百草辑录》的书脊分明闪过暗金色的反光。
“沈姑娘还不走?”掌灯的老太监突然出现在门廊,昏黄的灯笼照着她手腕上的银镯泛出幽蓝色的光。
沈清歌把碾碎的雄黄粉撒向火堆,爆燃的绿色火焰中传来一声极轻的机关响动,藏书阁东墙的《西域舆图志》突然自己挪开了半寸。
子时的露水打湿了萧煜的衣领。
他跪在太庙的汉白玉台阶前,看着张公公把茯苓糕供上祭台,终于明白那股不协调的甜香是从哪里来的——二十年前被毒杀的先帝宠妃,临死前咬破指尖写下的血书就藏在供品匣的夹层里。
沈清歌摸到暗格时,窗外飘来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她反手把银簪插进发髻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簪头沾着的雄黄粉正好落在砚台里,与残墨混合成诡异的绛紫色——这是影阁传递“危险”的暗号。
藏书阁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沈清歌顺势打翻了博古架上的陶罐。
飞溅的当归片撒了一地,她跪坐在地上的瞬间,手指触到了暗格里冰凉的鎏金书角。
“这是在闹什么!”院判大人的怒喝声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沈清歌拢在袖子里的手死死地攥住暗格边缘,后颈突然感受到如刀般锋利的目光——苏婉的翡翠耳坠正在门廊的阴影里幽幽发亮。
沈清歌的指甲在鎏金书角上掐出月牙形的白印。
门外苏婉的翡翠耳坠晃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掌灯老太监的灯笼正巧照在打翻的雄黄粉上,在地面拖出扭曲的蛇形暗影。
\"父亲明鉴。\"她突然抓起陶罐碎片划破指尖,鲜血滴在当归片上竟泛起靛蓝色,\"有人在这些药材里掺了蛇心草——上月疫区暴毙的十九人,尸身口鼻出血皆呈此色!\"
院判大人俯身查看时,苏婉绣着金丝牡丹的绣鞋已经踩住暗格边缘。
沈清歌借着整理裙摆的姿势猛地撞向博古架,三排青瓷药罐应声而倒,那本《神农百草辑录》恰好滑到院判脚边,书页间掉出半张泛黄的舆图。
\"放肆!\"苏婉的茶盏突然泼向舆图,滚烫的茶水在沈清歌手背烫出红痕。
被水渍晕开的墨迹里,原本标注着\"漕运码头\"的朱砂印突然显出血丝状的纹路——这是用苗疆蛊虫体液特制的密文。
沈清歌捏着茶盏碎片的指尖发白。
泼溅的茶汤在青砖缝里蜿蜒成奇怪的图案,像极了三日前她在萧煜袖口看到的影阁密信暗号。
她忽然伸手蘸着茶渍在舆图上涂抹,状似慌乱地擦拭水迹:\"苏掌事连先帝御赐的药典都敢损毁?\"
\"够了!\"院判大人拂袖卷起残破的舆图,没注意到有粒朱砂粘在了苏婉的袖口。
沈清歌垂眸盯着自己染血的罗裙,藏在裙褶里的银针正微微发烫——这是萧煜特制的验毒针,此刻针尖已变成诡谲的孔雀绿。
戌时的梆子声穿过藏书阁雕花窗时,萧煜正用舌尖顶着变声丸在张公公卧房翻找。
床榻下的紫檀木匣泛着苦杏味,匣盖鸾鸟浮雕的眼睛却是两粒会转动的琉璃珠。
他忽然想起漠北巫师占卜用的骷髅骰子,袖中暗藏的银丝倏地缠上房梁。
咔嗒。
暗格弹开的瞬间,七枚淬毒的柳叶刀贴着耳际掠过。
萧煜后仰时人皮面具被划开半寸,露出下颌那道月牙形旧疤——三年前江南漕运案,正是这道疤让漕帮二当家认出了\"已死\"的影阁阁主。
\"好精巧的连环弩。\"他倒挂在房梁上轻笑,看着第二波暗器钉入方才站立的位置。
青砖缝隙渗出幽蓝液体,被月光照得宛如毒蛇信子。
怀中的茯苓糕突然滚落,在毒液中发出滋滋声响,甜香混着焦臭味令人作呕。
沈清歌这边正用银簪挑开《千金方注疏》的包浆书脊。
被茶水泡发的夹层里露出半截鲛绡,上面用孔雀胆汁液写着:七杀位动,贪狼吞月。
她腕间的银镯突然发出蜂鸣般的震颤——这是萧煜送她的影阁机关镯,遇蛊毒则鸣。
\"沈姑娘好雅兴。\"苏婉的护甲叩在药杵上,将沈清歌刚拼好的密文碎片扫进炭盆,\"听闻萧公子最爱城南王记的茯苓糕,可惜...\"她染着蔻丹的指尖拂过炭灰,\"有些吃食看着香甜,内里可是会要人命的。\"
藏书阁突然卷进一阵穿堂风,将炭灰吹成旋转的漩涡。
沈清歌盯着漩涡中心逐渐显形的灰白纹路,突然想起萧煜教她的星象图——这分明是北斗七星的排布轨迹。
她佯装咳嗽用帕子捂住口鼻,帕角绣着的安神草药粉随风飘散。
萧煜的银丝在房梁上磨出火星子。
第三波暗器竟是九枚会拐弯的回旋镖,他翻身跃向博古架时,袖中暗藏的琉璃镜突然映出窗外人影——张公公的拂尘柄在月光下泛着铁青色,正缓缓指向他所在的方位。
\"小顺子这是饿得偷嘴?\"阴冷的笑声贴着门缝钻进来。
萧煜的靴尖勾住博古架最底层的暗格,整个人如纸鸢般倒翻至梁柱背面。
怀中的鎏金令牌不慎滑落,正巧卡在机关弩的发射槽上。
沈清歌的银针在舆图上戳出北斗七星的形状。
当针尖刺破\"贪狼吞月\"的\"月\"字时,鲛绡突然自燃成青紫色火焰,灰烬里浮出用犀角粉写的蝇头小楷:亥时三刻,太庙地宫。
\"当啷——\"
苏婉的翡翠镯子突然炸开,滚出三颗冒着白烟的丸药。
沈清歌抓起手边的艾草束掷向丸药,爆燃的火光中,她看见院判大人的官靴正踩住那片显形的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