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沈清歌将潮汐时辰表浸入药汤,墨迹晕染出三日前子时漕运船队经过的标记。
她指尖发颤——那正是二十八盏琉璃灯熄灭时,河道水位莫名上涨三寸的时辰。
\"借过。\"
萧煜懒洋洋的调子惊得廊下小太监摔了漆盘。
他披着孔雀翎织金大氅,发间沾着脂粉香,整个人歪在太医院门框上抛接橘子。
沈清歌却瞧见他袖口内侧沾着靛蓝墨痕,那是影阁收到警示符后约定的碰面暗号。
暮色四合时,城西棺材铺后院飘起艾草烟。
沈清歌裹着麻布斗篷跨过门槛,正撞见萧煜掀开棺盖。
青灰色尸体脖颈处细如发丝的针孔,与她半月前在冷宫井底发现的浮尸如出一辙。
\"漕运总督家的马夫。\"萧煜用银簪挑开尸身舌苔,露出半枚鎏金碎屑,\"和你鞋底纹路里那粒,怕是同一炉炼的官银。\"
暗格里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秋月抱着染血的襁褓闯进来,冻疮溃烂的手指死死攥着半块虎符:\"丽妃娘娘今晨摔了羊脂玉枕,枕芯里藏着北狄文字的信笺。\"
***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回春堂后院蹿起冲天火光。
沈清歌被浓烟呛醒时,窗棂上已爬满泛着荧绿的毒藤。
她抓起药杵砸碎青瓷罐,萧煜三个月前埋在此处的雄黄粉遇风即燃,将毒藤烧成满地灰烬。
\"小娘子好狠的心。\"萧煜倒挂在房梁上笑,脸上还戴着城南胭脂铺老板娘的人皮面具。
他甩出淬毒银针钉住屋檐下的黑衣刺客,自己却因吸了迷烟踉跄坠下,正巧跌进沈清歌掀开的药柜暗格。
两人鼻尖相距不过半寸,沈清歌嗅到他衣襟间残留的硝石味——这是影阁暗桩传递密信时常用的掩护气味。
萧煜忽然伸手捏住她发间银簪,簪尾挑破她耳后肌肤,一滴黑血坠在青砖上滋滋作响。
\"下次泡药浴,记得加三钱雷公藤。\"他抹去嘴角血迹,指腹残留着替她吸出耳后毒针时的温热。
五更天的暴雨冲刷着朱雀桥。
沈清歌佯装失足落水,官靴里暗藏的账册遇水显形。
埋伏在桥墩下的杀手刚露出刀锋,就被扮作渔夫的影阁暗徒用浸毒渔网罩住。
萧煜从水底托起她后腰时,她顺势将含在舌底的冰片喂进他口中——方才杀手洒在空中的**散,正需要这味药引解毒。
\"沈大人这是要与我渡气救命?\"萧煜湿漉漉的睫毛扫过她脸颊,掌心却利落地劈晕了装死的杀手。
桥洞暗影里,二十八盏琉璃灯次第亮起,照出漕运账册上朱笔勾画的北狄商队名录。
金銮殿的蟠龙柱蒙着晨雾。
沈清歌捧着艾草膏跪在玉阶下,瓷罐底部星宿残片与潮汐表重叠,在日晷投影下显露出完整的漕运路线图。
萧煜倚着殿门剥松子,突然将果壳弹向户部尚书的乌纱帽。
\"三月廿七,贵府姨娘用辽东野山参调养气血。\"他晃着鎏金酒壶轻笑,\"恰巧北狄商队那日运进城的棺材里,填了两百斤参土。\"
禁军掀开棺木时,秋月抱着虎符从尸堆里爬出来。
染血襁褓中掉出丽妃亲笔的密信,火漆印上还沾着沈清歌特供给各宫娘娘的紫草膏。
皇帝摔碎了镇国玉玺。
沈清歌在满地残片中拾起半枚带毒的翡翠扳指——那本该戴在丽妃染了丹蔻的拇指上。
萧煜的折扇不知何时又回到她袖中,扇骨新刻的凹痕拼起来,正是北狄王庭的狼图腾。
金銮殿的蟠龙柱上还挂着未散的艾草烟,沈清歌跪接圣旨时,余光瞥见萧煜正把玩着御赐的翡翠玉如意。
那柄象征功臣殊荣的物件在他指尖摇摇欲坠,活像个孩童抛耍的拨浪鼓。
\"沈大人救驾有功,赐太医院院判之职。\"宣旨太监的尖嗓刺破晨雾,却压不住萧煜懒洋洋的哈欠声。
他接过侯爵印信时故意脱了手,玄铁铸造的印章砸在青砖上,溅起星点火光——分明是暗器撞上金石的动静。
宫宴持续到子时。
沈清歌借着更衣的空当绕到御花园,果然在太湖石后寻见被萧煜揉成团的明黄绢帛。
展开来尽是些\"忠勇双全国之栋梁\"的溢美之词,唯独边角处洇着两点殷红,像是有人蘸着胭脂画了半片枫叶。
她将绢帕浸在荷花缸里,朱砂染就的暗纹渐渐浮出——正是影阁用来标记十万火急的赤练蛇图腾。
朱雀桥下的流水裹着残灯流淌而过时,萧煜正倚在沈家药庐的竹帘后剥莲子。
月光将他投在窗纸上的影子拉得老长,乍看像是贵公子对月独酌,细瞧才能发现他指尖银针正挑着颗镂空莲心,里头蜷着张薄如蝉翼的信笺。
\"江南霹雳堂的硝石,三个月前就断了官驿的供应。\"沈清歌将捣好的药粉洒进香炉,青烟腾起的瞬间,萧煜袖中突然弹出枚铜钱,正正卡进窗棂缝隙。
外头传来闷哼声,某个黑影顺着屋檐滚落,腰间铁牌刻着漕帮特有的浪花纹。
萧煜捏碎莲子的动作顿了顿,糖霜似的粉末簌簌落在信笺上,显露出焦褐色的字迹:\"三日后,洞庭水寨。\"他忽的轻笑出声,拈起块枣泥酥塞进沈清歌微张的唇间,\"娘子尝尝,这馅儿里掺了苗疆断肠草的花蜜。\"
子夜的梆子敲到第二声,城南胭脂铺后院蹿起青紫色焰火。
沈清歌裹着萧煜那件孔雀翎大氅赶到时,正撞见十余名影阁暗徒从水井里打捞出七口桐油棺材。
每具棺木都钉着三寸长的玄铁钉,钉帽上刻着各江湖门派的徽记。
\"漕帮的连环船,霹雳堂的火龙炮,还有唐门的暴雨梨花针。\"萧煜用折扇挑起棺中泛黄的图纸,突然转头冲她眨眼睛,\"你说咱们大婚时,用这些玩意儿当聘礼可好?\"
沈清歌尚未答话,天际忽的劈下道惊雷。
狂风卷着咸腥水汽掠过屋檐,萧煜猛地将她拽到身后。
他腕间银链应声而断,十七颗银珠激射而出,将暗处飞来的淬毒蒺藜尽数击落。
暴雨倾盆而下时,两人背靠着棺材铺的柏木门板喘息。
沈清歌忽然握住萧煜的手腕,指尖按在他跳动的脉搏上:\"你在宫宴上喝的琼花酿里,掺了漠北的醉仙草。\"
\"可不是为着清醒些?\"萧煜笑着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新纹的赤练蛇刺青。
朱砂混着孔雀胆的颜料在雨中泛着幽光,蛇尾缠绕的位置,正是三日前沈清歌替他缝合刀伤时留下的淡粉色疤痕。
更夫敲响四更天的梆子时,最后一具棺材里的图纸铺满了整间暗室。
沈清歌点燃二十八盏琉璃灯,看着各门派兵器图谱在灯影下拼接成完整的山川脉络。
萧煜突然将鎏金酒壶倒扣在图纸某处,酒液晕染开的轮廓,竟与御书房失窃的边防图分毫不差。
\"看来有人想给江湖兵器都装上朝廷的魂。\"他蘸着酒水在案几上画圈,每个涟漪中心都对应着边关要塞的坐标。
沈清歌突然抓起捣药杵砸向墙面,藏在夹层里的潮汐表簌簌掉落,三日前子时的水位标记正压在洞庭湖的位置。
五更天的晨雾漫进窗棂时,萧煜往沈清歌掌心塞了枚冰片。
那本该是解毒的药材,此刻却冻着半张焦黑的信纸,洞庭水寨的朱砂印在冰晶里宛如凝固的血珠。
宫墙外忽然传来礼炮轰鸣,庆功的焰火将半边天空染成绯红。
\"该去领赏了。\"萧煜替她扶正腰间御赐的错金螭纹玉佩,指尖状似无意地划过她藏在袖中的暴雨梨花针。
沈清歌低头整理药箱时,发现最底层金针包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把刻着狼图腾的玄铁钥匙。
晨风卷着焰火余烬扑进太医院的门扉,将案头那本《千金方》吹得哗啦作响。
沈清歌按住乱飞的书页,忽然发现某页药方旁多了行小楷批注——正是萧煜用淬毒银针刻下的洞庭水寨密语。
窗外传来货郎叫卖杏脯的吆喝声,那调子七转八折,暗合着影阁传递消息的韵律。
萧煜倚在门框上抛接御赐的夜明珠,突然转头冲她笑:\"听说洞庭湖的银鱼羹最是鲜美?\"珠子落进掌心时裂开细缝,里头飘出星点火药味——分明是霹雳堂特制的硝石丸。
沈清歌望着他浸在晨光里的侧脸,忽然想起冷宫井底那具浮尸手中的半枚铜钱。
当时怎么也拼不完整的缺口,此刻竟与夜明珠的裂痕完美契合。
宫墙外的欢呼声浪忽然停滞了一瞬,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江风掐住了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