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寅时的更楼还没响,沈清歌就被骤雨般的叩门声惊醒了。
萧煜的鎏金扇压着三张盖了朱砂印的急诏,扇骨上沾着夜露。
\"刑部李尚书当值路上呕了黑血。\"他倚在门框上抛着颗青梅,月光在喉结处割出锋利阴影,\"礼部、工部两位侍郎半刻钟前在朱雀门昏死过去。\"
沈清歌披上素色斗篷时,指尖还残留着昨夜凤纹玉的灼烫。
太医院院判的玉牌突然变得沉甸甸的——父亲当年也是这般被急诏催进宫的,回来时官袍上沾着洗不掉的药汁。
宫道上的灯笼全换成了惨白的丧仪灯,有个小太监慌得摔碎了琉璃盏。
碎渣里浸着暗红血渍,沈清歌蹲下身时,嗅到熟悉的苦杏仁味混着龙涎香。
\"别碰!\"萧煜用扇尖挑起她一缕青丝,\"方才抬走的张御医,指甲缝里嵌着同样的碎琉璃。\"
紫宸殿里此起彼伏的呻吟突然静了刹那。
沈清歌刚掀开李尚书的眼皮,就听见苏婉的软缎绣鞋踩着金砖叮咚作响。\"沈妹妹来得这样迟,莫不是被昨夜庆功宴的明珠晃花了眼?\"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拂过昏迷官员青紫的唇,\"哎呀,这毒斑倒像极了太医院独门秘方'朱颜碎'呢。\"
萧煜忽然笑出声,鎏金扇啪地展开:\"苏姑娘这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怎么认出西域奇毒'血罗刹'的?\"扇面星河转动,映得苏婉鬓边金步摇乱颤——那上头沾着星点朱砂,正是昨夜摘星楼画星象图用的辰州砂。
沈清歌的银针在烛火上淬得发蓝。
当她挑开赵将军盔甲下的毒疮时,脓血里滚出半颗金瓜子——正是三日前皇帝赏给治疫功臣的。\"这不是中毒。\"她突然将银簪插入发髻,\"是蛊虫借着金箔作巢,遇热则醒。\"
满殿抽气声中,萧煜的扇骨轻轻叩响青铜兽炉。
青烟腾起的刹那,有个紫袍官员突然抽搐着指向沈清歌:\"你爹当年就治死过先太子!
如今这蛊毒......\"
\"王大人慎言。\"萧煜指尖弹出一粒青梅,正打在那人合谷穴上,\"您袖口沾的西域龙脑香,倒是与赵将军伤口的蛊虫很投缘呢。\"他笑得像在花楼掷骰子,脚下却碾碎了一颗从兽炉灰烬里滚出的金瓜子。
沈清歌的胳膊突然被苏婉扯住。\"妹妹需要人试药吧?\"殷红蔻丹掐进她腕间白玉镯,\"不如拿萧公子那个戴狼牙坠的暗卫......\"
\"松手。\"沈清歌反手将淬毒银针扎进苏婉虎口,惊得她打翻药杵,\"你腕上这串伽南香,熏得蛊虫都不敢近身——需要我禀明圣上查查香源么?\"
子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声时,沈清歌突然掀开殿内所有熏笼。
二十八个昏迷官员的耳后同时鼓起血包,她将东海明珠碾成的粉混着陈醋泼向半空。
蛊虫落地的簌簌声中,萧煜的扇面接住一滴朱砂泪——那原是画在凤纹玉星象图上的颜料。
\"西南角那尊青铜鹤的眼珠转了三圈。\"他借着扶沈清歌起身的姿势,将个冰凉的玉瓶塞进她袖袋,\"里头装着我上月从冷宫杏树下挖的'惊喜'。\"
沈清歌忽然想起,今晨路过浣衣局时,晾着的宫绦全都系成了古怪的同心结。
而此刻萧煜的扇坠不知何时换成了青雀石——正是昨夜拼出星象图那半块凤纹玉的底色。
萧煜踏着未干的夜露拐进西华门,指间青烟缭绕间已换了副面容。
金线滚边的太监服裹住劲瘦腰身,他对着铜缸照了照自己蜡黄的脸,顺手将两颗青梅塞进哭丧着脸的小宫女手里。
\"紫宸殿的姐姐们正缺酸果子止吐呢。\"他掐着尖细的嗓子,余光瞥见对方袖口洇着可疑的褐渍。
小宫女闻言抖得更厉害了,怀里的食盒咣当撞上廊柱,滚出几颗沾着西域龙脑香的蜜饯。
正要细问,御花园假山后突然传来佩刀相击的脆响。
萧煜转身时故意踩住曳撒下摆,踉跄着将追来的侍卫撞进锦鲤池。\"哎哟喂!
张统领怎的这般心急?\"他捏着鼻子学老太监的腔调,袖中金瓜子却裹着化骨散弹进池中涟漪。
水花平息时,他脚尖挑起侍卫统领的腰牌,上头还沾着星点朱砂——与苏婉金步摇上的辰州砂同出一脉。
假山缝隙里塞着半截烧焦的羊皮卷,残存的墨迹勾勒出江湖上\"血罗刹\"的图腾。
与此同时,太医院蒸腾的药雾里,沈清歌正将萧煜塞来的玉瓶倾入药釜。
冷宫杏树下埋着的竟是先帝时期禁用的冰蟾血,暗红液体与东海明珠粉相融时,蒸起一团形似凤纹的紫烟。
\"三日为限。\"她对着质疑的院判们举起父亲留下的《毒经》,泛黄书页间夹着的金箔突然与赵将军伤口的蛊巢严丝合缝。
当第一个昏迷的礼部侍郎咳出黑血,苏婉亲手捧来的\"朱颜碎\"解药在烛火下显出血色蛊影。
子时更鼓响过三遍,萧煜拎着食盒大摇大摆闯进煎药房。
褪去的易容面具下,脖颈还沾着西域胭脂。\"浣衣局的井水可比御酿带劲。\"他将染着龙脑香的帕子甩进药炉,火苗霎时窜起青碧色,\"有个小丫头哭诉半月前领的伽南香,熏得她腕上胎记都褪了色。\"
沈清歌拨弄银针的手蓦地顿住。
烛芯爆开的火花里,她忽然看清萧煜新换的扇坠——那青雀石纹路竟与父亲临终前攥着的残玉完全契合。
窗外飘来的夜雾裹着若有似无的伽南香,而本该昏迷的赵将军佩刀,此刻正在廊下闪着淬过蛊毒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