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铜铃在夜风里碎成齑粉,沈清歌捏着鎏金香囊的手指微微发白。
萧煜倚着褪色的朱漆廊柱,将沾血的帕子叠成只歪头歪脑的兔子,忽然抛进她怀里。
\"明日卯时三刻,太医院西厢药库。\"他漫不经心地转着玉扳指,月光在青石板上淌成蜿蜒的毒蛇,\"就说户部尚书临死前,在《千金方》里夹了半片带血的金箔。\"
沈清歌望着掌心的兔子,浸透雄黄酒的气息扑面而来。
十二岁的端午夜,萧煜也是这样把药酒浇在竹笼上,灰鼠撞笼的闷响混着蝉鸣,惊醒了整个太医院的夏梦。
苏婉发间的东珠在记忆里闪过寒光。
三更梆子响过三巡,太医院檐下的青铜风灯突然晃得厉害。
沈清歌蜷在药柜后的阴影里,听见瓦片错动的声响像是幼鼠啃食杏仁。
萧煜的皂靴碾过她散落的裙裾,温热的龙涎香裹着句耳语:\"来了。\"
檀木药柜轰然倾倒的刹那,沈清歌看见苏婉绣着金线牡丹的裙裾从梁上翻落。
三枚银针破空钉住她发间东珠,萧煜的剑鞘堪堪抵住她咽喉,却见那丹蔻指甲突然转向怀中的《千金方》。
\"别碰!\"沈清歌厉喝出声,苏婉的腕骨已被萧煜生生捏碎。
泛黄的书页散落满地,沾着曼陀罗花粉的金箔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紫。
萧煜用剑尖挑起苏婉的下巴:\"苏姑娘可知太医院的老鼠最爱啃什么?\"他靴底碾碎滚落的东珠,清脆的碎裂声里混着轻笑,\"是浸过雄黄酒的砒霜。\"
沈清歌的银针已抵在苏婉颈侧跳动的血脉上。
冰凉的针尖游走过耳后风池穴,她嗅到对方发间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苏姐姐可知砒霜混着曼陀罗汁,会让人浑身溃烂却求死不能?\"
\"你们不敢...\"苏婉的冷笑被突然刺入承浆穴的银针截断。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舌头开始发麻,沈清歌指尖的艾草灰正缓缓渗入她指甲缝。
萧煜突然扯开苏婉的衣襟,鎏金香囊坠地的声响惊起夜枭。
绣着莲花纹的锦囊里,赫然躺着半片带血的户部官印。
\"去年腊月二十三,你在城南胭脂铺见过谁?\"沈清歌的银针停在苏婉颤动的眼皮上,\"那日你买的不是胭脂,是能融在蔻丹里的鹤顶红。\"
五更天的梆子敲到第四声时,苏婉终于瘫软在满地药渣里。
她染着蔻丹的指尖在地上划出血字,萧煜蘸着朱砂在奏折上勾出七个名字。
破晓的晨光刺穿窗纸时,赵将军的铁甲已震碎了长街薄霜。
紫宸殿前的汉白玉阶结着薄冰,萧煜却故意踩出纨绔子弟的懒散步调。
他腰间晃动的鎏金香囊里,曼陀罗花瓣混着苏婉的半片指甲。
沈清歌捧着装有毒粉的漆木匣跟在后头,听见殿内传来茶盏坠地的脆响。
\"好个忠君爱国的户部尚书!\"皇帝攥着带血的金箔冷笑,目光扫过跪了满地的朱紫公卿,\"传旨,着影阁即刻查抄城南槐花巷。\"
萧煜在御前笑得像只餍足的狐狸,靴底却将某个瑟瑟发抖的绯袍官员的指尖碾得血肉模糊。
沈清歌垂眸盯着琉璃砖上映出的刀光剑影,忽然想起苏婉招供时,有个名字始终藏在染血的牙关里。
散朝时落了今冬第一场雪。
萧煜将沈清歌发间歪斜的玉簪扶正,指尖残留着御前龙涎香的气味:\"小娘子可闻到腊梅香?\"他指着宫墙外某处隐约的朱甍,\"听说荣王府的百年老梅开了。\"
朱雀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卖糖人的老翁将萧煜擒贼的故事捏成了糖画。
沈清歌的马车经过时,听见茶楼说书人惊堂木拍得震天响:\"要说那沈姑娘银针定乾坤...\"
萧煜突然掀开车帘,将个热腾腾的油纸包抛进来。
沈清歌解开麻绳,发现是十二岁那年端午,他们埋在药圃里的雄黄酒坛上缠着的红绳。
暮雪簌簌落在萧煜玄色貂裘上,鎏金香囊里曼陀罗的甜腻混着血腥气。
朱雀门外看热闹的百姓突然如潮水般分开,八匹雪鬃马拖着镶金玉辇破雪而来,辇上垂着的明黄流苏刺得沈清歌瞳孔微缩。
\"圣上口谕——\"
掌印太监的尖嗓惊飞檐上寒鸦,萧煜却用指尖拨弄沈清歌耳坠的翡翠珠子:\"小娘子猜猜,这老阉人袖中藏着什么?\"他话音未落,明黄卷轴已迎着朔风展开,云纹暗绣的圣旨上,朱砂批红灼得人眼眶发烫。
\"赐太医院沈氏清歌,杏林春永匾额,紫金九针一套,特许入文渊阁观前朝医典。\"太监每念一句,萧煜袖中的银叶子便漏出一枚,叮叮当当落在琉璃砖上,\"另赐荣王府西跨院为私邸,准开女医馆,收徒传道。\"
沈清歌跪接圣旨时,瞥见萧煜正用剑穗逗弄太监养的雪貂。
那畜生龇牙扑来的刹那,他袖中银叶子突然割断貂儿颈间金铃,叮铃脆响里混着轻笑:\"公公养的好貂儿,倒比某些人知恩图报。\"
回程马车碾过糖画碎屑,沈清歌望着怀中鎏金镶玉的紫檀医箱,箱角螭纹暗扣竟与十二岁那日萧煜送她的药囊如出一辙。
车帘忽被冷风掀起,街边酒楼二层临窗处,数道窥视的视线如附骨之疽粘上来。
\"别看。\"萧煜突然将人揽进怀里,指尖银光闪烁间,三枚糖莲子钉入窗棂,\"荣王府的梅花开得蹊跷,正月未至...\"他话音戛然而止,沈清歌发间玉簪不知何时抵在他喉结,簪头雕着的药杵正对窗外某处。
暗巷里传来瓦罐碎裂声。
当夜荣王府西跨院药香氤氲,沈清歌将御赐的紫金针在雄黄酒里浸到第三遍时,窗外梅枝突然叩响窗棂。
她捻着银针挑开窗缝,见萧煜倒挂在檐角,手中琉璃瓶里晃着半凝固的暗红。
\"小娘子可认得这个?\"他翻身跃进屋内,靴底沾着的梅瓣碾出胭脂色,\"苏婉咽气前咬碎的槽牙里藏着的,混了西域蛇莓汁的鹤顶红。\"琉璃瓶迎着烛火转动,那抹暗红竟泛出孔雀尾羽的诡丽光泽。
沈清歌的银针突然颤出残影,针尖蘸着药汁在宣纸上勾勒。
萧煜望着逐渐成形的曼陀罗花纹,瞳孔猛地收缩——花蕊处分明是半枚带齿痕的户部官印。
三更梆子敲响时,荣王府东院的百年老梅突然簌簌落花。
沈清歌站在萧煜新赠的鎏铜窥镜前,看着镜中倒映的梅林深处,几道黑影正将埋着的东西往更深的雪里按去。
她指尖的艾绒悄悄点燃案头线香,青烟凝成飞鸟形状钻出窗缝。
萧煜在隔壁厢房把玩着染毒的琉璃瓶,忽见香炉升起的青烟化作鸟雀投向东墙。
他笑着将毒液滴进鎏金香囊,望着窗外被惊飞的寒鸦掠过梅梢,那些百年老树的虬枝在雪地上投下的影子,竟像极了某人临终前用血画出的残缺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