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伤口在薄衫下隐隐作痛。
沈薇薇坐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缠绕的细布。
那夜的惊心动魄,仍余悸未消。
黑衣人的眼神,冰冷锐利,像淬了毒的匕首。
他究竟是谁?
父亲的同伙?还是敌人?
那个玄铁盒子里,又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
她从袖中取出那枚焦黑的纸片。
烛光下,残存的线条扭曲蜿蜒,指向未知。
这碎片来自何处?
是那黑衣人遗落?还是暗格中本就有的?
线索太少,迷雾重重。
翠屏端着药碗进来,眼底的担忧挥之不去。
“小姐,该换药了。”
“嗯。”沈薇薇应了一声,收起纸片。
翠屏手脚麻利,动作却极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小姐,这几日您就好好歇着吧。”
“侯爷去宫中赴宴,也不知何时回……”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一个二等小丫鬟掀帘进来,屈膝行礼。
“大小姐,东宫派人送来了请柬。”
她双手呈上一份烫金帖子。
沈薇薇眸光微动。
东宫?
她接过请柬,打开。
娟秀的蝇头小楷,写着太子殿下将于三日后,在瑶华园举办春日诗会,邀京中贵女才子共赏春光。
瑶华园。
太子。
沈薇薇的心跳漏了一拍。
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她正愁如何不着痕迹地接近太子,机会便送上门来。
前世,她也曾听闻过这位太子赵长渊。
据说他温文尔雅,颇有贤名,喜好结交文人墨客。
但他性情究竟如何,是否真如传闻那般,她并不清楚。
可眼下,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可能窥探真相,甚至改变命运的机会。
“小姐,您的伤……”翠屏欲言又止。
沈薇薇抬手,止住她的话。
“无妨,只是皮肉伤。”
她看向那小丫鬟:“回话,就说我准时赴宴。”
小丫鬟应声退下。
翠屏满面愁容:“可是小姐,诗会人多眼杂,万一……”
“就是要人多眼杂。”沈薇薇语气平静,“我这个‘病弱’的侯府嫡女,总该出去见见人了。”
她需要一个舞台。
一个能让太子注意到她,又不显突兀的舞台。
诗会,再合适不过。
翠屏见她主意已定,不再多劝,只在心里暗暗祈祷。
“奴婢去给您准备衣裳。”
“不必太张扬。”沈薇薇叮嘱,“素雅些便好。”
她如今的身份,不宜过于引人注目。
但也不能泯然众人。
这个度,需要拿捏得恰到好处。
三日后,瑶华园。
皇家园林,果然气派非凡。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掩映在初春的嫩绿之中。
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惠风和畅,暗香浮动。
沈薇薇乘坐侯府的马车抵达时,园外已是车水马龙,衣香鬓影。
她扶着翠屏的手下了车。
一身水绿色的长裙,裙摆绣着几支清雅的兰草。
发髻梳得简单,只簪了一支碧玉簪。
面色依然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却被她用脂粉巧妙地修饰过,显得楚楚动人,又不失清丽。
宽大的衣袖,恰好遮住了左肩的伤处。
她微微垂眸,步履轻缓,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引路的内侍将她领入园中。
园内早已聚集了不少人。
三五成群的青年才俊,吟诗作对,指点江山。
娇俏明媚的世家贵女,巧笑倩兮,顾盼生姿。
目光扫过,不少熟悉的面孔。
也有一些,是她前世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
“哟,这不是沈姐姐吗?”
一个略带尖锐的声音响起。
沈薇薇循声望去。
果然是她的庶妹,沈明珠。
今日的沈明珠,打扮得花枝招展。
一身桃红色的衣裙,头上珠翠环绕,恨不得将所有时兴的款式都堆在身上。
她身边围着几个年纪相仿的贵女,正掩嘴轻笑,目光不善地打量着沈薇薇。
“姐姐不是身子不适,一直在府中静养吗?怎的有空来这诗会?”沈明珠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沈薇薇淡淡一笑:“太子殿下盛情相邀,岂敢不来。”
“倒是妹妹,气色这样好,想必近日过得十分舒心。”
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一股无形的疏离。
沈明珠被她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脸色有些难看。
旁边一个穿鹅黄衣裙的少女拉了拉沈明珠的袖子。
“明珠,你看,太子殿下来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不远处。
一位身着明黄色常服的年轻男子,在一众内侍和官员的簇拥下,缓步走来。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眉宇间带着一股温润平和之气,眼神清亮,顾盼间自有一番皇家威仪。
正是当朝太子,赵长渊。
他身边还跟着几位皇子,众星捧月般。
其中一人,身形略显瘦削,眉眼间带着几分阴郁,正是三皇子赵长恒。
另一位则丰神俊朗,笑容爽朗,是五皇子赵长曦。
太子一出现,场间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众人纷纷上前行礼问安。
“诸位免礼。”太子声音温和,带着笑意,“今日春光正好,孤设此薄宴,邀诸位共赏,不必拘束。”
他目光环视一周,落在沈薇薇身上时,似乎有片刻的停留。
或许是她过于苍白的脸色,或许是她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的安静。
沈薇薇微微垂首,避开了他的视线。
此刻,还不是引人注目的时候。
寒暄过后,诗会正式开始。
有内侍上前,宣布了今日的诗题——“春江”。
立刻便有自负才学的公子哥儿站出来,高声吟诵。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有人开了头,气氛便活跃起来。
一个接一个的才子佳人,或慷慨激昂,或婉约细腻,围绕着“春江”二字,各抒己臆。
太子含笑倾听,时而点头,时而与身边的文臣低语几句,评价一番。
沈明珠也跃跃欲试,被身边的同伴怂恿着,上前念了一首描写江边桃花的七绝。
虽辞藻尚可,却失于浅白,意境平平。
太子礼貌性地夸了两句,便不再多言。
沈明珠有些失落,悻悻地退了回来。
沈薇薇静静地站在一株垂柳下,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在脑海中搜寻着。
关于“春江”的诗词,前世的记忆里,佳作俯拾皆是。
但哪一首,最适合此刻?
既要惊艳,又不能太过超前,引人怀疑。
还要……符合她此刻“侯府病弱嫡女”的身份。
有了。
她心中微微一动。
那首诗……意境空灵,气象宏大,却又带着淡淡的哀愁和对宇宙人生的哲思。
应该足够了。
眼看着献诗的人渐渐少了,太子的目光再次扫过人群。
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安静的沈薇薇身上。
“那位小姐,似乎还未赐教?”太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薇薇身上。
沈明珠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和幸灾乐祸。
她这个病秧子姐姐,大字不识几个,能作出什么诗来?
等着出丑吧!
沈薇薇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走了出来。
她屈膝一礼:“臣女沈氏薇薇,见过太子殿下,诸位皇子殿下。”
声音轻柔,却并不怯懦。
“沈小姐不必多礼。”太子温和道,“不知沈小姐可有佳作,与众人共赏?”
沈薇薇抬起头,望向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仿佛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她轻启朱唇,声音如空谷流泉,清越动听: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第一句出口,便让不少人微微一怔。
这起句,似乎与方才某位公子所作有些相似?
但细品之下,气象却更为开阔。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示意她继续。
沈薇薇声音不疾不徐,继续吟诵: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将所有人都带入了那月光下的春江夜景。
江水、明月、花林、白沙……
一幅空蒙缥缈,美轮美奂的画卷,在众人眼前徐徐展开。
场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绝美的诗句,和那其中蕴含的深邃意境所震撼。
太子的表情,从最初的讶异,变成了惊艳,再到深深的赞赏。
他身边的几位文臣,更是听得如痴如醉,颔首不已。
唯有三皇子赵长恒,眼中掠过一丝阴沉。
五皇子赵长曦则面露好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沈薇薇。
沈明珠和她的小姐妹们,早已惊得目瞪口呆,脸色变幻不定。
沈薇薇浑然不觉周围的反应,继续念道: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
一首《春江花月夜》,被她以一种略带清冷的语调,缓缓道出。
诗句的华美,意境的深远,哲思的空灵,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直到最后一句“落月摇情满江树”念完,场间依旧一片寂静。
良久,太子才长长吁了口气,率先鼓起掌来。
“好!好诗!”
他看向沈薇薇的目光,充满了欣赏和探究。
“此诗意境开阔,气象万千,寓哲理于美景,实乃千古绝唱!”
“沈小姐大才,孤今日方知,侯府竟有如此明珠,藏于深闺。”
掌声雷动。
众人看向沈薇薇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最初的轻视、好奇,变成了惊艳、敬佩,甚至……嫉妒。
沈薇薇垂下眼帘,再次屈膝。
“殿下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不过是偶感于怀,拾人牙慧罢了。”
她表现得十分谦逊。
太子却笑着摇头:“沈小姐过谦了。”
“如此佳作,岂是‘拾人牙慧’四字可以概括?”
他走近两步,仔细打量着沈薇薇。
“方才听闻沈小姐身体抱恙,今日一见,文采风华,更胜春光。”
“不知小姐可否赏光,与孤到那边亭中,细谈一二?”
太子的邀请,无疑是极大的荣宠。
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无数道羡慕嫉妒的目光,射向沈薇薇。
沈明珠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沈薇薇心中微定。
第一步,成功了。
她抬起头,迎上太子的目光,浅浅一笑。
“殿下相邀,臣女荣幸之至。”
她跟在太子身后,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下,走向不远处的水榭凉亭。
春风拂过,带来瑶华园中馥郁的花香。
也带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流涌动。
沈薇薇知道,从今日起,她沈薇薇这个名字,恐怕要在京城的上层圈子里,掀起一些波澜了。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她肩上的伤,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前方的路,依旧充满未知和危险。
但她,已经迈出了关键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