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回忠勇侯府侧门。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沈薇薇踏着月光,回到静思苑。
心跳,依旧有些快。
翠屏端来安神茶,眼中忧虑挥之不去。
“小姐,您……”
“我没事。”沈薇薇接过茶盏,指尖触及温热,稍稍驱散了些寒意。
“今晚的事,任何人不得提起。”
“一个字也不行。”
翠屏用力点头。
“奴婢明白!就是侯爷问起……”
“父亲那里,我自有分寸。”沈薇薇轻啜一口茶,“你只需记住,守口如瓶。”
“另外,盯紧府里各处。”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不太起眼,却能接触到外院消息的婆子丫鬟。”
“宁远侯府的眼睛,未必只有一个白灵儿。”
翠屏神色一凛。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安排!”
她悄声退下。
内室只剩下沈薇薇一人。
她从袖中取出那枚玄鸟令。
令牌冰冷,沉甸甸的,仿佛攥着的是一团燃烧的寒冰。
墨九霄。
那个男人,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看似给了她助力,实则也将她网罗其中。
“一个人情……”
她低声重复。
这个代价,太模糊,也太沉重。
可她别无选择。
盐引。
她必须拿到。
不仅仅是为了财富,更是为了打破宁远侯府的图谋,为忠勇侯府争取喘息和壮大的机会。
墨九霄说,会有人与她接洽。
如何接洽?
何时?何地?
他并未明说。
沈薇薇将令牌翻来覆去地看。
玄鸟图腾雕刻精细,羽翼栩栩如生,透着一股凌厉之气。
背面光滑,没有任何文字或记号。
她用指腹细细摩挲。
难道要她拿着令牌,去“忘忧”茶馆再等?
不像墨九霄的行事风格。
那般隐秘的组织,接头方式绝不会如此简单。
她闭上眼,仔细回想在茶馆后院的每一个细节。
墨九霄的话语,动作,周围的环境。
冷香……血腥气……
还有那套茶具。
茶水尚温。
他似乎笃定她会去。
笃定她会答应他的条件。
等等。
茶具。
她猛地睁开眼。
那套茶具,似乎有些眼熟。
并非名贵之物,样式却很别致。
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
她起身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木匣。
里面放着几件她幼时用过的小玩意儿。
匣子底层,静静躺着一只小巧的青釉茶杯。
杯壁上,用淡墨勾勒着几片竹叶,风格清雅。
这只茶杯,是她七岁那年,跟着母亲去城外上香,在半山一家不起眼的茶寮里买的。
当时觉得好看,便缠着母亲买下。
那家茶寮……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
锦绣商会。
琉璃厂古玩街救她。
“忘忧”茶馆。
城外半山的茶寮。
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点,会不会……
她心头狂跳。
墨九霄给出的线索,或许并非某个具体的物件或地点。
而是……一种联系。
一种需要她自己去发掘的联系。
“来人。”她扬声道。
守在外间的小丫鬟立刻推门进来。
“小姐有何吩咐?”
“去查一下。”沈薇薇压低声音,“城南,青云山半山腰,十年前是否有一家名为‘听风’的茶寮?”
“若有,现在还在不在?主事之人是谁?”
小丫鬟有些茫然,但还是脆生生应下。
“是,奴婢马上去查。”
等待消息的时间,格外漫长。
沈薇薇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
如果她的猜测是对的。
那墨九霄的心思,未免太过深沉。
他给出的考验,从一开始就不是交易本身,而是她能否找到接洽的途径。
一个时辰后,小丫鬟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兴奋。
“小姐!查到了!”
“青云山半山腰,确实有过一家叫‘听风’的茶寮!”
“不过七八年前就关了。”
“听说,原来的掌柜姓秦,后来……好像是进城,在西市开了一家绸缎庄,叫‘云锦阁’!”
云锦阁!
沈薇薇呼吸一滞。
京城有名的绸缎庄之一,以料子新颖、花色独特着称。
母亲生前也颇为喜欢,偶尔会去那里挑选衣料。
她去过几次,对那位秦掌柜有些印象。
看似和气生财,眼神却很锐利。
原来……是他。
线索,终于连上了。
墨九霄用那套相似的茶具,隐晦地指向了“听风”茶寮,再由茶寮指向了如今的“云锦阁”秦掌柜。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既考验了她的观察力,也保证了接头的隐秘性。
“备车。”沈薇薇当机立断,“明日一早,我要去云锦阁。”
小丫鬟愣住:“小姐?去绸缎庄?”
“嗯。”沈薇薇没有过多解释,“准备一身尽量素雅低调的衣裳。”
“是。”
次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
一辆极其普通的青布小马车,再次从忠勇侯府侧门驶出。
车内,沈薇薇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素面杭绸衣裙,头上只簪了一支碧玉簪,脸上略施薄粉,遮掩了些许疲惫,却也显得愈发清丽。
她没有戴帷帽。
此去是“挑选衣料”,遮遮掩掩反而引人注目。
马车在西市街口停下。
沈薇薇让车夫和翠屏在附近茶楼等候,独自一人走向云锦阁。
清晨的西市,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云锦阁刚刚开门。
伙计正在洒扫门前。
看到沈薇薇,伙计连忙上前招呼。
“这位小姐里面请,想看点什么料子?”
沈薇薇目光平静地扫过店内琳琅满目的绸缎。
“我找秦掌柜。”
伙计一愣,打量了她几眼。
“小姐与我们掌柜认识?”
“故人所托,有事相询。”沈薇薇语气淡然。
她没有拿出玄鸟令。
时机未到。
伙计犹豫了一下。
“掌柜的刚起,正在后院用早饭。小姐若不急,可先看看料子?”
“不急。”沈薇薇走到一匹秋香色的云锦前,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光滑的绸面。
“这料子,倒是让我想起多年前,在青云山‘听风’茶寮喝过的一杯雨前龙井。”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伙计耳中。
伙计拿着扫帚的手,猛地一僵。
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向沈薇薇。
沈薇薇神色不变,依旧看着那匹云锦,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伙计放下扫帚,对着沈薇薇深深一揖。
“小姐请随我来。”
他不再多问,转身引着沈薇薇穿过店铺,走向后院。
后院不大,却收拾得十分雅致。
几竿翠竹,一方石桌。
石桌旁,坐着一个穿着藏青色棉袍的中年男子,正是云锦阁的秦掌柜。
他正在喝粥,看到伙计引着沈薇薇进来,并未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
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察人心。
“掌柜的,这位小姐找您。”伙计恭敬道。
秦掌柜放下粥碗,拿起旁边的布巾擦了擦嘴角。
“不知小姐如何称呼?找秦某何事?”
他目光落在沈薇薇身上,带着审视。
沈薇薇屈膝一礼。
“掌柜有礼。”
“小女姓沈,从忠勇侯府来。”
她没有报闺名,只说了姓氏和府邸。
秦掌柜眼神微动,似乎并不意外。
“原来是侯府的小姐,失敬。”
“不知小姐寻我,所为何事?”
沈薇薇没有直接回答。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伙计。
秦掌柜会意,挥了挥手。
“你先下去吧。”
“是。”伙计躬身退下,还顺手关上了院门。
院内只剩下两人。
沈薇薇走到石桌前,从袖中取出那枚玄鸟令,轻轻放在石桌上。
令牌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清脆,却又沉重。
秦掌柜的目光落在玄鸟令上。
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去拿令牌,而是再次看向沈薇薇,目光比刚才更加锐利。
“沈小姐,可知此物代表什么?”
“知道。”沈薇薇迎上他的目光,“代表交易,代表助力。”
“也代表……风险。”
秦掌柜沉默片刻。
他伸出手,拿起那枚玄鸟令,仔细查看。
指腹,在玄鸟图腾上缓缓摩挲。
确认无误后,他才将令牌放回桌上。
“主上已有交代。”他声音低沉,不带任何情绪,“沈小姐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锦绣商会,自当尽力。”
这就算是通过了验证。
沈薇薇心中微松。
与聪明人打交道,省时省力。
“我要两淮盐引。”她直接道明来意。
“我知道宁远侯府也在盯着。”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截下这批盐引。”
秦掌柜面无表情。
“盐引之事,牵涉甚广。”
“户部、盐运司、地方官府,层层关卡。”
“宁远侯经营多年,根基深厚。”
“沈小姐想虎口夺食,不易。”
“我知道不易。”沈薇薇道,“若轻易可得,我也无需来此。”
“我需要情报。”
“所有关于此次盐引发放的内幕消息。”
“包括参与官员名单、宁远侯府的具体计划、可能的变数。”
“我还需要人手。”
“在关键时刻,能助我一臂之力的人。”
秦掌柜手指轻叩桌面。
“情报,锦绣商会不缺。”
“人手,也可调动。”
“但,沈小姐,你凭什么认为,你能胜过宁远侯?”
“萧宏老谋深算,萧庭之也不是易与之辈。”
“你只是深闺弱质。”
沈薇薇挺直脊背。
“我不是一个人。”
“忠勇侯府,还有父亲。”
“更何况……”她顿了顿,“我自有我的方法。”
她不能暴露太多底牌。
尤其是系统和现代知识。
秦掌柜看着她,似乎在评估她的决心和能力。
许久,他才缓缓点头。
“好。”
“情报,三日内送到你手上。”
“人手,会有人在暗中接应,听你调遣。”
“这是联络方式。”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推到沈薇薇面前。
纸条上没有字,只有一种特殊的墨水绘制的复杂花纹。
“此为‘水引符’。”秦掌柜解释道,“遇水则显字,阅后即焚。”
“若有紧急情况,可去城东‘墨韵堂’笔墨铺,寻一个叫‘阿墨’的伙计,将此符交予他。”
“他自会明白。”
沈薇薇拿起纸条,收入袖中。
“多谢秦掌柜。”
“分内之事。”秦掌柜语气依旧平淡,“但有言在先。”
“锦绣商会只提供助力,不直接插手争斗。”
“最终成败,还在沈小姐自己。”
“另外,主上交代过。”
“此次相助,算在……那个人情之内。”
沈薇薇心头一凛。
果然。
墨九霄从不做亏本买卖。
这个人情,开始兑现了。
“我明白。”她点头。
“告辞。”
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开后院。
秦掌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拿起石桌上的玄鸟令,目光幽深。
忠勇侯府这位大小姐……
有点意思。
沈薇薇走出云锦阁,坐上马车。
晨光透过车窗,照在她脸上,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凝重。
第一步,踏出去了。
秦掌柜的态度,印证了锦绣商会的实力和效率。
但也让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
她走的,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钢丝。
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小姐,回府吗?”翠屏在外面轻声问道。
“嗯。”沈薇薇应了一声,闭上眼睛。
脑海中,开始飞速运转。
三日后,情报会到手。
她需要在这三日内,做好万全的准备。
不仅要应对宁远侯府,还要……说服父亲。
盐引之事,兹事体大,不可能瞒着父亲进行。
如何让他同意,并给予支持,是眼下最紧迫的问题。
马车缓缓驶动。
窗外,京城的喧嚣逐渐清晰。
一场无声的战争,已悄然拉开序幕。
玄鸟,已然振翅。
而她,沈薇薇,便是执棋之人。
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