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沈薇薇院中的灯火却迟迟未熄。
窗外虫鸣阵阵,更衬得屋内一片沉寂。
翠儿端来一碗安神汤,轻声道:“小姐,夜深了,喝了汤早些歇息吧。”
沈薇薇目光从桌上那只盛着汤渍碎瓷的白碗移开,看向翠儿略带担忧的脸。
“我不困。”她声音有些低哑,“你也去歇着吧,守在这里无用。”
翠儿犹豫了一下,“可是小姐……”
“去吧。”沈薇薇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
翠儿只好应声退下,小心地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沈薇薇一人。
灯火摇曳,将她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显得有些孤寂。
她重新看向那碗物证。
奶白的汤渍已经完全凝固,那股甜腻中夹杂着腥气的味道,若有似无地飘散在空气中。
刘医女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像是一种……虫卵或者虫尸研磨成的粉末!”
“南疆的……蛊虫!”
指尖下的避蛊木叶,此刻已恢复了平时的温润,不再发热颤动。
但那短暂的异常反应,却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心头。
白氏母女,真的敢用蛊!
而且是如此阴毒狠戾的手段。
那碗汤,若是真的泼在她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她闭上眼,脑中飞速转动。
从后园的异香,到茶水,到香囊,再到今日的鸽子汤……
白氏母女一次次试探,一次次失败。
她们的急切,几乎写在脸上。
为何如此急切?
仅仅是为了宁远侯世子夫人的位置?
沈薇薇不信。
侯府的富贵,白氏早已拥有。白灵儿就算嫁不了宁远侯,凭她的家世容貌,也不愁找不到好亲事。
她们如此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动用南疆蛊术这等禁忌之物,背后一定有更大的图谋。
骨婆……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沈薇薇心头。
此人能提供蛊毒,能指使白氏母女行事,绝非寻常江湖术士。
她与南疆有关。
她与侯府的勾结,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沈薇薇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却也带着深深的寒意。
她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素笺。
提笔,却久久未能落下。
她在等。
等墨九霄的回信。
她将侯府的发现,用暗语写下,交由“信鸽”送出。
以墨九霄的能力,应该很快就能查到些什么。
只是,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窗外的夜,越来越深。
不知过了多久,窗棂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鸟鸣。
两长一短。
是约定的信号!
沈薇薇精神一振,立刻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一只通体漆黑的信鸽,悄无声息地落在窗台上。
它脚上绑着一个细小的竹筒。
沈薇薇迅速取下竹筒,那信鸽便振翅飞入夜空,瞬间消失不见。
她关好窗,回到桌前,小心翼翼地从竹筒中倒出一卷极细的纸条。
纸条上没有字。
只有一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符号和线条。
这是她与墨九霄约定的另一种密信,比之前的暗语更加隐秘,需要特殊的药水才能显影。
她从妆奁暗格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滴透明的药水,均匀涂抹在纸条上。
很快,淡褐色的字迹,如同水墨入画般,缓缓浮现。
字迹不多,却字字惊心。
“汤中之物,确为南疆‘蚀骨粉’,以七种毒虫卵尸炼制,触肤即入,无色无味,唯热汤激发其活性,气味微腥甜。”
“骨婆,南疆叛逃巫医,善制情蛊、傀儡蛊,与前朝余孽似有关联。”
“侯府异香,源自‘引魂草’,燃之可短暂迷人心智,亦为骨婆所制。”
看到这里,沈薇薇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蚀骨粉,引魂草……这些名字透着阴森邪气,证实了她的猜测。
白氏母女所用的,确实是歹毒的南疆邪术。
而骨婆的身份,更是让她心惊。
南疆叛逃巫医?
还与前朝余孽有关?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的内容,更是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脑中轰然炸响。
“白氏,原名‘阿彩’,非汉人,乃二十年前潜入京城的南疆细作。”
“白灵儿,非侯府血脉。当年阿彩生产之际,买通产婆,以自身刚出生的女儿,调换了侯府真正的千金。”
“真千金下落……不明。恐已……遭不测。”
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那薄薄的信纸。
南疆细作……调换……
这些字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白氏夫人……竟然是南疆细作?!
白灵儿……竟然不是侯府的女儿?!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太过匪夷所思!
难怪……
难怪白氏母女如此处心积虑!
难怪她们对宁远侯府如此执着!
一个细作之女,若能成为宁远侯世子夫人,未来甚至可能成为侯府主母,这将是何等成功的潜伏!
而她们对付自己,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嫉妒和婚事。
或许,是怕她这个未来的“妯娌”碍事?
或许,是想通过控制她,进而影响沈尚书府?
甚至……是骨婆或者说南疆势力的指令?
无数念头在沈薇薇脑中翻腾,让她遍体生寒。
她一直以为,白灵儿只是个被宠坏、心术不正的闺阁小姐,白氏只是个溺爱女儿、手段阴狠的后宅妇人。
却没想到,她们身上竟然背负着如此惊天的秘密!
调换千金……
那真正的侯府千金呢?
“下落不明,恐已遭不测……”
墨九霄的这几个字,带着冰冷的残酷。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落入细作之手,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沈薇薇闭上眼,仿佛能看到二十年前那个阴暗的角落,一个无辜的女婴,被命运无情地抛弃,甚至……扼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寒意,从心底升起。
白氏!阿彩!
这个女人,不仅仅是恶毒,简直是丧心病狂!
她潜伏侯府二十年,享受着荣华富贵,心安理得地扮演着侯夫人的角色,将自己的女儿捧在手心,却对真正的侯府血脉,痛下杀手!
沈薇薇猛地睁开眼,眸中冷光闪烁。
她看向灯火下那行娟秀的字迹,仿佛能透过纸背,看到墨九霄那双深邃的眼眸。
他查到的信息,如此详尽,如此迅速。
骨婆的身份,蚀骨粉的来历,白氏的底细,白灵儿的身世……
这背后,是何等强大的情报网?
“墨九霄……”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这个男人,似乎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予最关键的帮助。
她深吸一口气,将纸条凑近烛火。
火苗舔舐着纸张,很快将其化为灰烬。
证据,已经看完,必须销毁。
但记在心里的东西,却永远无法抹去。
白氏是细作,白灵儿是冒牌货。
这个秘密,一旦揭开,足以让整个宁远侯府,甚至京城权贵圈,都为之震动!
宁远侯……他知道吗?
他是否知晓自己宠爱了二十年的夫人,竟是敌国细作?
他是否知道,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根本不是他的骨肉?
沈薇薇直觉,宁远侯恐怕并不知情。
否则,以他的身份地位,岂能容忍一个细作在身边潜伏如此之久?
但,若他不知情,那白氏母女这些年又是如何避开怀疑的?
骨婆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想起太子弹劾宁远侯之事。
想起宁远侯在朝堂上的失势。
会不会……宁远侯府本身,就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白氏这个细作的潜伏,是否与宁远侯府的某些秘密行动有关?
一个又一个疑问,接踵而至。
沈薇薇感到一阵头痛。
线索越来越多,指向的真相却越来越黑暗,越来越庞大。
这已经超出了后宅争斗的范畴。
这涉及到了南疆、细作、前朝余孽、朝堂权谋……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必须更加小心。
白氏母女既然敢用蛊毒,又背负着如此大的秘密,她们的行事只会更加疯狂,更加不计后果。
今日宴席上的失败,只会让她们和骨婆,策划出更阴险的手段。
自己,必须尽快找到反击的武器。
而这个关于身世的秘密,就是最锋利的剑!
只是,这把剑该如何使用?
何时使用?
直接捅破?
不。
那样太过鲁莽。
不仅可能打草惊蛇,让白氏母女狗急跳墙,甚至可能引来南疆势力和骨婆的直接报复。
而且,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谁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她需要证据。
证明白氏是细作的证据。
证明白灵儿身份的证据。
还有……找到那个可能存在的,真正的侯府千金的线索!
虽然墨九霄说她“恐已遭不测”,但只要没有亲眼所见,就不能完全放弃希望。
沈薇薇站起身,在房间里缓缓踱步。
她的心,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反而慢慢平静下来。
知道了敌人的底牌,总比蒙在鼓里要好。
现在,她需要重新布局。
第一步,是确认。
她需要想办法,不动声色地验证墨九霄提供的信息。
比如,白氏的生活习惯,言谈举止,是否真的带有南疆的痕迹?
比如,白灵儿的容貌,与宁远侯和那位早已过世的老侯夫人,是否有相似之处?
或者,有没有可能找到当年那个被买通的产婆?
第二步,是搜集证据。
这需要时间和机会,更需要借助外力。
墨九霄的情报网,无疑是最大的助力。
她需要再次联系他,提出更具体的要求。
第三步,是保护自己。
在找到确凿证据,能够一击制敌之前,她必须确保自身的安全。
避蛊木叶只能防范蛊毒,却防不了其他的阴谋诡计。
她需要加强身边的防卫,更要时刻保持警惕。
侯府那样的鸿门宴,绝不能再去第二次。
思绪渐渐清晰,沈薇薇的眼神也变得愈发坚定。
前路虽然更加凶险,但她并非孤身一人。
她有智慧,有系统(虽然目前主要是辅助),有墨九霄这个强大的盟友。
更重要的是,她有前世的教训,有这一世绝不重蹈覆辙的决心!
白氏,白灵儿,骨婆……
南疆,细作,蛊毒……
等着吧。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尚显稚嫩,却目光沉静的脸。
镜中的少女,已经不再是前世那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她拿起那片温润的避蛊木叶,紧紧握在掌心。
木叶的暖意,似乎能传递给她力量。
夜,依旧深沉。
但沈薇薇的心中,却燃起了一簇火苗。
那是洞悉真相后的冷静,是直面危局的勇气,是誓要复仇的决心。
风暴将至。
她会站稳脚跟,等待最佳的时机,给予敌人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