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毛笔的笔杆冰凉刺骨,握在白灵儿颤抖的手中,仿佛有千斤重。
案几上那份罗列着她累累罪行的“认罪书”,在惨绿的灯火下,每一个字都像是燃烧着业火,灼痛了她的眼睛。
可“阎罗王”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签了,就能少受苦,就能早日投胎!
对地狱刑罚的极致恐惧,和对“生”的渴望(哪怕是转世之生),压倒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我签……我画押……”
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带着哭腔。
手腕抖得几乎握不住笔,墨汁滴落,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墨点。
她用尽全身力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白灵儿。
那三个字,此刻看来,丑陋而狰狞。
写完名字,她又迫不及待地扑向旁边的印泥盒,将右手拇指狠狠按了进去。
冰凉黏腻的触感传来。
她提起手指,重重地按在了自己名字的下方。
一个鲜红刺目的指印,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印在了那份罪状供词之上!
成了!签了!
白灵儿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案几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
她抬头,用一种近乎乞求的目光看向高台上的“阎罗王”。
“我签了……我都认了……求你……放过我……”
然而,她预想中的“赦免”并未到来。
就在此时!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一声凄厉至极,饱含着无尽悲愤和痛苦的哭喊,如同利刃般划破了这阴森大殿的死寂!
声音是从旁边的屏风后传来的!
白灵儿浑身一僵,猛地循声望去。
只见那道隔绝了部分黑暗的屏风被人从后面狠狠推开!
“哗啦——”一声,屏风倒向一旁。
几个身影踉跄着从屏风后冲了出来,如同挣脱囚笼的猛兽,带着滔天的恨意,直扑向她!
为首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当年被白灵儿栽赃偷盗、赶出沈府后不久便郁郁而终的老管家的儿子,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形容枯槁、眼神呆滞的妇人,那是他被逼疯的妻子!
后面还有面容悲愤的中年夫妇,他们是曾被白灵儿巧言令色骗取家产、最终投河自尽的商户的家人!
甚至还有……几个穿着镇北侯府下人服饰的人,其中一个赫然是奉命出来寻找白灵儿、却被宁远侯“请”到此地的管事!
他们……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不是阳世的人吗?!
这里不是阴曹地府吗?!
巨大的惊骇瞬间攫住了白灵儿!
“白灵儿!你这个蛇蝎毒妇!还我爹娘命来!”老者的儿子双目赤红,嘶声力竭地扑向白灵儿,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我的家产!我的铺子!都被你这个贱人骗走了!你不得好死!”那商户的家人也哭喊着冲上来。
“是你!是你挑唆二小姐!是你害我们老爷!”镇北侯府的管事也认出了白灵儿之前唆使沈瑶的罪行,又惊又怒!
场面瞬间失控!
“拦住他们!”高台上的“阎罗王”厉声喝道,声音里却少了之前的“阴森”,多了几分属于阳世的急切。
那“牛头马面”也不再装模作样,动作迅捷地上前,用蛮力架住了情绪激动、想要撕打白灵儿的众人。
但人证们积压了太久的仇恨和悲愤,岂是轻易能拦住的?
他们虽然被挡住,却依旧用最恶毒的语言,最悲愤的控诉,朝着白灵儿倾泻!
“就是你!往大小姐的药里下毒!老婆子亲眼看到你好几次鬼鬼祟祟进了药房!”一个当年负责煎药、后来被白灵儿寻错处打发出去的老婆子,此刻也被人扶着,颤抖地指着她。
“安国公府那次!分明是你指使沈瑶推大小姐下水!事后还想栽赃给别人!”
“你害死大小姐(前世)!谋夺侯府家产!你连侯爷都敢算计!”
“你这毒妇!心肠比墨还黑!比粪坑还臭!”
一声声,一句句,不再是“地府”的审判,而是来自现实世界、带着血泪的指控!
那些面孔,那些声音,如此真实!
白灵儿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听着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罪状被活生生的人喊出来。
硫磺味,霉味,锁链声,青面獠牙……
阎罗王,森罗殿,幽冥录,轮回投胎……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钻入了她的脑海,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
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这里不是阴曹地府!
高台上那模糊的人影,分明就是……宁远!
那双冰冷的眼睛,那熟悉的威严……是宁远侯!
而那些“证人”……他们根本没死!
这是一个局!一个彻头彻尾,专门为她设下的、让她自己跳进去的陷阱!
刚才的恐惧,刚才的忏悔,刚才签下的那份……
认罪书!!!
白灵儿的目光猛地转向那份刚刚按上血红指印的文书!
那不是什么“幽冥录”的判词!那就是一份阳间的、具有法律效力的认罪书!
她……她竟然亲手……画押了?!
“啊——!!!”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绝望的尖叫,从白灵儿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巨大的反差,从地狱到人间骗局的认知颠覆,让她承受不住这毁灭性的打击!
“假的……都是假的……哈哈哈……”
她突然疯了一般大笑起来,笑声尖锐而疯狂,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
她笑着笑着,又猛地扑向案几,想要抢夺那份认罪书。
“还给我!那是假的!你们骗我!你们这些魔鬼!骗子!”
“保护证据!”宁远侯冷喝一声,早已恢复了侯爷的身份和语气。
他迅速将那份认罪书收拢卷好,紧紧握在手中。
两个卸下了牛头马面头套的精壮护卫上前,死死摁住了彻底疯狂的白灵儿。
“放开我!放开我!”白灵儿拼命挣扎,指甲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沈薇薇!宁远!你们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她的头发散乱,衣衫在挣扎中被撕扯开,脸上涕泪交流,状若厉鬼,哪里还有半分曾经的风姿?
那些冲出来的人证们,看着她这副惨状,激动的情绪也稍稍平复了一些。
仇人就在眼前,但她已经彻底垮了,疯了。
无尽的悲愤之后,是挥之不去的悲凉。
逝去的人,毁掉的人生,再也回不来了。
“带下去!严加看管!”宁远侯看着手中沉甸甸的认罪书,眼中闪过一丝冷酷,沉声下令。
护卫们不再留情,用力将嘶吼咒骂、疯狂挣扎的白灵儿拖了出去。
她绝望的哭喊和咒骂声,在大殿中回荡,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大殿内,一时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啜泣声。
人证们互相搀扶着,看着白灵儿消失的方向,神情复杂。
就在这时,角落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水绿色的长裙,清丽绝伦的容颜,正是沈薇薇。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眸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悲愤的人证,最后落在那扇被拖拽而去的黑暗门扉处,眼神冷冽如冰。
白灵儿,你的地狱,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