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别院,清幽寂静。
与城内的风声鹤唳,判若两个世界。
青布马车停在垂花门下。
沈薇薇走下马车,微风带着草木清气,拂过面颊。
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略微松弛。
此地是墨九霄的产业,隐秘安全。
刘伯早已打点妥当,几个伶俐的丫鬟仆妇垂手立在廊下,不多言不多语。
“小姐,都安排好了。”刘伯声音压得极低。
“一路辛苦,您先歇息。”
沈薇薇点头,迈步走进内院。
院中一株老梅,枝干虬劲,尚未到花期,却自有风骨。
她需要时间。
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等待东宫的回应,也为下一步落下棋子。
凤钗已碎,流言已成。
宁远侯府此刻定是焦头烂额。
但这只是第一步。
要救沈安,要让萧宏伤筋动骨,还需要更猛烈的攻势。
……
东宫,书房。
烛火通明。
太子李承煜,年近三十,面容沉稳,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方明呈上来的那份盐策。
已经看了三遍。
字迹娟秀,内容却如惊涛骇浪。
“引改票,设三司,官督民销……”
太子放下策论,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
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
方明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他能感受到太子平静外表下,涌动的波澜。
“方明,你觉得此策如何?”太子忽然开口。
声音不高,却带着考量。
方明躬身:“回殿下,此策……石破天惊。”
“若能推行,于国库,于民生,皆有大利。”
“只是,阻力怕是极大。”
太子嘴角勾起一抹冷诮:“阻力?最大的阻力,不就是那些盘踞盐利,富可敌国的蛀虫吗?”
“宁远侯,便是其中一个大头。”
方明心中一凛。
殿下果然想到了宁远侯。
“献策之人,查得如何?”太子又问。
方明摇头:“那女子十分谨慎,未留姓名,只约三日后再见。”
“不过,观其气度谈吐,绝非寻常人家。”
“而且,她选择此时献策,时机太过巧合。”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安国公府寿宴,血玉凤钗碎裂,天煞孤星的传言甚嚣尘上。
紧接着,这份直指盐政,能精准打击到宁远侯痛处的策论就送到了东宫。
献策之人是谁,已不难猜。
沈家大小姐,沈薇薇。
那个传闻中命格硬煞,即将被宁远侯府退婚的女子。
有趣。
当真是个有趣的女子。
“她想要什么?”太子沉吟。
方明低声道:“臣猜测,或许是想借东宫之力,对抗宁远侯。”
“甚至…救其弟沈安。”
太子手指停下叩击:“她倒是敢想。”
“拿一份策论,就想让孤出手,与手握兵权的宁远侯为敌?”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方明不敢接话。
书房内一时沉寂。
片刻后,太子站起身,走到窗边。
“不过,这份策论,孤很喜欢。”
“萧宏这些年,仗着军功,越发骄横跋扈,私下里的小动作,真当孤不知道?”
“尤其是他的军需生意,手伸得太长了。”
他转过身,眼中寒光一闪。
“沈薇薇想借孤的势,孤,也需要一把快刀。”
“她既然递来了投名状,孤,不妨先给她一个回应。”
“方明。”
“臣在。”
“户部侍郎周显,不是一直想查宁远侯军需供应的账目吗?”
“告诉他,孤支持他。”
“让他放手去查,不必顾忌。”
方明心中剧震!
户部侍郎周显,是太子一系的干吏,为人刚正,早就对宁远侯插手军需,以次充好,虚报冒领之事不满。
只是碍于萧宏势大,一直未能深入。
殿下此举,等于是正式向宁远侯宣战了!
“是!臣立刻去办!”方明领命。
太子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目光再次投向那份策论。
沈薇薇……
你若真有本事,就让孤看看,你能掀起多大的浪。
……
宁远侯府。
“砰!”
上好的青花瓷瓶,被萧宏狠狠掼在地上,四分五裂。
“废物!一群废物!”
他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如同暴怒的狮子。
管家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侯…侯爷息怒……”
“息怒?怎么息怒!”萧宏指着管家的鼻子,“北郊大营的粮草被扣!说是查验规格!”
“兵部那边,周显那个老匹夫,突然翻出三年前的旧账,说要核查军械采买!”
“早不查晚不查,偏偏在这个时候查!”
“这分明是冲着本侯来的!”
他如何能不怒?
军需生意,是他重要的财源之一,更是他笼络军中人脉的手段。
现在突然被人卡住脖子,还是在他因为沈薇薇之事焦头烂额的时候!
是巧合?
他不信!
“是谁?是太子?还是老三老七他们?”萧宏眼神阴鸷。
定是有人趁火打劫!
看他最近因沈薇薇的婚事惹得一身腥,就想来踩上一脚!
“侯爷……”
白灵儿端着一碗参汤,柔柔弱弱地走进来。
看到地上的碎片,她故作惊讶地掩住嘴。
“这是怎么了?谁惹侯爷生这么大气?”
她挥手让管家退下,将参汤放到萧宏手边。
“侯爷,有什么烦心事,与灵儿说说。”
“莫气坏了身子。”
萧宏看到她,脸色稍缓,但怒气未消。
他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白灵儿听完,柳眉微蹙,沉吟片刻。
“户部周显…他是太子的人。”
她声音轻柔,却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中萧宏的疑心。
“太子?”萧宏眉头拧得更紧,“他为何突然发难?”
“难道…真是因为沈家那贱人?”
他想起昨日宫中传来的隐晦消息,皇后对凤钗之事颇有微词。
难道太子想借此发作?
白灵儿垂下眼睑,长睫掩去眸底的算计。
“侯爷,您想,沈大小姐刚闹出那般动静,东宫就立刻对您下手……”
“会不会…沈大小姐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她献策东宫,也不是不可能……”
她故意说得含糊,点到即止。
萧宏猛地一震!
沈薇薇?
她一个深闺女子,懂得什么朝政?
可…若不是她,太子为何偏偏此时动手?
而且,盐策…
他突然想起,沈毅之当年,似乎就对盐政颇有研究!
难道…沈薇薇手里,有沈毅之留下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野草般疯长!
“沈薇薇!”萧宏咬牙切齿,眼中杀机毕露。
“好!好得很!”
“本侯倒是小瞧她了!”
他之前只当沈薇薇是闹脾气,想逼他退婚。
现在看来,这女人的心机,远比他想的要深!
她毁凤钗是阳谋,暗通东宫才是真正的杀招!
“来人!”萧宏厉声喝道。
“是,侯爷!”亲卫立刻进来。
“给我加派人手,把沈府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还有,西山那边,让罗煞看紧了!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是!”
亲卫领命而去。
白灵儿看着萧宏暴怒却又被她引导方向的样子,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沈薇薇,你以为搭上太子就安全了?
我偏要让萧宏把所有怒火都集中在你身上。
让你和太子,都成为我的踏脚石。
【系统提示:宁远侯萧宏对沈薇薇的怀疑加深,仇恨值 50。】
【系统提示:宁远侯府对沈府的监控等级提升至最高。】
很好。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
京郊别院。
沈薇薇正在灯下看书。
看的,却是几本半旧的账册。
是她前几日让刘伯从父亲书房的暗格中取出的。
父亲沈毅之生前清廉,却非不通世务。
他对朝中弊病,尤其是军需、盐铁等事关国计民生的领域,多有留意。
这些账册,便是他当年私下收集的一些资料,以及他自己的分析批注。
其中,就有几本,详细记录了宁远侯府承接的部分军需供应的流水。
时间,数目,经手人,甚至还有一些隐晦的标记,指向其中的猫腻。
比如,某批粮草的单价远超市场价。
某批军械的材质以次充好。
还有一些款项的去向不明。
这些,都是萧宏中饱私囊,勾结贪腐的铁证!
前世,这些东西随着沈家覆灭而湮没。
这一世,它们将成为刺向萧宏心脏的利刃。
“小姐。”刘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沈薇薇放下账册:“如何?”
刘伯递过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字:“妥。”
沈薇薇接过,指尖微微用力,纸条化为齑粉。
“东宫那边,有动静了?”
刘伯点头,压低声音:“刚传来的消息,户部侍郎周显,今日在朝会上,正式提出要彻查近五年北境军需账目,矛头直指宁远侯府。”
“宁远侯当场脸色就变了。”
沈薇薇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太子,果然是聪明人。
他没有直接动用盐策,而是先拿军需开刀。
一来可以试探萧宏的反应和底线。
二来,也是给她这个“献策者”的回应。
更是将她彻底绑上东宫的战车。
“周显手上,怕是还缺最关键的证据吧?”沈薇薇淡淡道。
刘伯会意:“是。周大人虽然刚正,但宁远侯经营多年,账目做得天衣无缝,想要抓到实锤,并不容易。”
沈薇薇走到书案前,取过一本账册,翻到其中一页。
指尖点在几个不起眼的数字上。
“把这一页,誊抄一份。”
“用我们之前约定的密语标注,想办法,送到方主簿手上。”
“告诉他,这是第一份‘诚意’。”
刘伯看着那页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标记,虽然不懂其中关窍,却也明白其分量。
这绝不是普通的账目。
“是,小姐!”刘伯郑重应下,接过账册。
“还有,”沈薇薇补充道,“宁远侯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刘伯神色凝重:“侯府加强了对沈府的包围和监视,几乎水泄不通。”
“看来,萧宏已经起疑了。”
沈薇薇并不意外。
萧宏多疑狠厉,太子一动手,他必然会将矛头指向自己。
正好。
他越是盯着沈府,越是盯着她这个“天煞孤星”,就越容易忽略真正的暗流。
“让府里的人,都谨慎些。”
“我‘卧病在床’,需要静养,不见外客。”
“是。”刘伯躬身退下。
沈薇薇重新坐回灯下。
窗外,夜色更浓。
风雨欲来。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与萧宏的博弈,与白灵儿的暗战,与东宫的结盟…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但她别无选择。
为了沈安,为了沈家,为了前世的血海深仇。
她必须赢。
她拿起另一本账册,目光沉静,继续寻找着下一个可以撕开萧宏防线的突破口。
商战,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