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的馄饨汤顺着喉咙滑下,带着粗粝面皮和零星肉末的暖意,总算让覃姒礼冻僵的四肢找回了一丝活气。她小口啜着,目光透过简陋馄饨摊蒸腾的白汽,冷静地扫视着这条喧嚣又陌生的街道。画眉捧着比她脸还大的粗陶碗,小心翼翼地喝着汤,眼睛却像受惊的小鹿,警惕地四下张望,唯恐从哪个角落冲出王府的人影。
“小姐…”画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掩饰的不安,“咱们…咱们真不回去了?要是…要是王爷派人来抓…”
“画眉,”覃姒礼放下碗,布巾下露出的那双眼睛沉静如深潭,语气斩钉截铁,“记住,从今往后,世上只有覃姒礼。王府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回头只有死路一条。”她将几枚磨损的铜钱放在油腻斑驳的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走,先找个能落脚的地方。”
【记忆碎片:冷院孤灯】
画面猛地闪过:听竹苑漏风的破窗,寒风卷着雪沫往里灌。瘦小的画眉蜷缩在冰冷的脚踏上守夜,冻得嘴唇发紫,浑身不住地哆嗦。原主沈知微裹着单薄的被子坐在床上,看着画眉的模样,心头莫名烦躁,抓起自己唯一一床还算厚实的旧被,没好气地扔了下去:“拿着!滚远点!冻死了谁伺候我!”语气骄横刻薄,可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却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惶恐和一丝病态的依赖——那是她在冰冷王府里,唯一能抓住的、确定不会离开的“东西”。
[沈知微…你连唯一真心待你的人,都要用这种方式刺伤、捆绑。可悲又可恨。]
覃姒礼心中无声叹息,伸手紧紧握住画眉那只冰凉粗糙、布满冻疮的小手,传递过去一丝力量和温度,“跟紧我,别怕。”
目标明确——南城。
那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租金低廉,管理混乱,正是她们这种需要隐匿身份、从头开始之人暂时栖身的理想之地。然而,自由的气息尚未吸够几口,现实的残酷便如同冰冷的铁锤,当头砸下。
刚拐进一条堆满废弃箩筐、散发着淡淡馊水味的狭窄巷道,三个流里流气的汉子便像从阴影里钻出的毒虫,堵住了唯一的去路。为首的是个身材壮实的刀疤脸,抱着胳膊,斜着一双浑浊的三角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她们包裹严实的模样,尤其是覃姒礼怀中那隐约的、藏着银票的轮廓。
“哟嗬,生面孔?”
刀疤脸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痞气十足,“这南城的地界儿,新来的得懂规矩。孝敬钱,一人一两银子!麻溜儿的,别让爷动手!”
画眉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本能地往覃姒礼身后缩去,小手死死抓住她的衣角,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覃姒礼不动声色地将画眉护得更严实些。布巾外,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巷道的嘈杂:“我们只是路过。”
“路过?”刀疤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眼中淫邪之光更盛,“蒙着脸装神弄鬼?是丑得没法见人,还是身上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宝贝?”他话音未落,一只粗糙油腻的大手就带着一股腥风,猛地朝覃姒礼脸上的布巾抓来,“让爷瞧瞧你这小娘皮到底啥模样…”
手爪带着劲风袭来!画眉吓得闭眼尖叫:“啊——!”
电光火石之间!覃姒礼动了!
她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抓来的手,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般向侧面微微一滑!刀疤脸志在必得的一抓顿时落空,身体因惯性向前一个趔趄。就在他重心不稳的刹那,覃姒礼藏在袖中的右脚快如闪电般弹出,没有踢向要害,而是精准无比地踢在他右腿膝窝外侧的“阳陵泉穴”上!
“哎哟——!”刀疤脸只觉得右腿瞬间一麻一酸,仿佛被抽掉了筋,完全不受控制,“噗通”一声单膝重重跪倒在地,溅起一片污水。剧痛和酸麻让他整张脸都扭曲了。
“大哥!”另外两个地痞见状一愣,随即勃然大怒,骂骂咧咧地挥舞着拳头扑了上来。“臭娘们找死!”
一人挥拳直捣覃姒礼面门,另一人则阴险地伸手去抓她身后的画眉!
人体经络穴位图在脑中瞬间清晰浮现!
[力量不足,唯有靠绝对的精准和死穴!]
覃姒礼眼神锐利如刀。面对正面挥来的拳头,她不退反进,身体如同灵蛇般矮身一旋,险之又险地避开拳风。同时,她冻得发红却异常稳定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如锥,在旋身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辣精准地戳向扑向画眉那人的右侧肋下——“章门穴”!
“呃啊——!”那人拳势刚起,肋下骤然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仿佛内脏被狠狠搅动,一口气瞬间岔在胸口,眼前发黑,惨叫着捂着肚子像只煮熟的虾米般蜷缩下去,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此时,正面挥拳的地痞因覃姒礼的矮身旋避而一拳落空,身体前冲。覃姒礼矮身之势未停,身体如弹簧般瞬间弹起,左臂手肘如同铁锤,借着起身的力道,狠狠向后上方猛击,正中那人毫无防备的后腰——“肾俞穴”!
“嗷——!”又是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那人只觉得后腰一阵难以形容的酸麻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双腿一软,直接扑倒在地,痛苦地翻滚呻吟,再也爬不起来。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个呼吸!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三个地痞,此刻一个跪地抱腿哀嚎,一个蜷缩如虾痛苦呻吟,一个倒地翻滚惨叫连连。
刀疤脸捂着剧痛酸麻的膝盖,惊恐万状地看着这个蒙着布巾、身形单薄的女人,如同见了鬼魅。这哪里是什么弱质女流?分明是索命的罗刹!
“滚。”
覃姒礼站直身体,布巾下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刀疤脸连狠话都不敢放,拖着那条使不上力的腿,连滚带爬,也顾不上地上翻滚哀嚎的两个同伴,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条让他做噩梦的小巷。
“小…小姐…”画眉脸色煞白,目瞪口呆地看着覃姒礼,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的人。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交手,凌厉、精准、狠辣,与她记忆中那个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王妃判若云泥。
[前世为保护野外发掘现场,那些与盗墓贼周旋甚至动手的经历,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文物修复师的手,要求极致的稳、准。人体穴位,亦是另一种需要精准掌握的“结构”。]
覃姒礼轻轻甩了甩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麻的手指,感受着这具身体力量的贫弱,[可惜,力道还是太差,只能靠技巧和死穴取胜。]
“没事了。”她拉起画眉冰凉颤抖的手,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记住,以后在这世道行走,怕是最没用的。要么忍到底,要么…就找准机会,一击必中,狠到让对方再也不敢惹你。”
经此一吓,两人找房更加谨慎小心。南城果然混乱,要么是臭气熏天、挤满了十几户人家的大杂院,孩子的哭闹声、夫妻的争吵声、鸡鸭的鸣叫声混杂在一起,毫无**和安全可言;要么就是临街稍好一些、带个小院的房子,价格却高得离谱,根本不是她们现在能负担的。
天色渐暗,寒风又起。就在画眉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她们终于在一条污水横流、几乎被遗忘的死胡同尽头,找到了一处勉强符合要求的破败小院。
这小院的位置偏僻到了极点。院墙塌了大半,断裂的土坯和碎砖散落一地,剩下的部分也摇摇欲坠,只用些破烂木板和枯树枝七扭八歪地支撑着,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其彻底推倒。两间低矮的土坯屋紧挨着,墙皮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掺杂的麦草,显得破败不堪。门窗更是腐朽变形,窗棂断裂,糊窗的桑皮纸早已破烂不堪,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院子里一口用青石垒砌的枯井,井沿上布满了厚厚的青苔和污垢,井口黑黢黢的,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地上铺满了厚厚的枯枝败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散发出陈年腐朽的气息。整个小院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弃的荒凉。唯一的优点,就是独门独院,位置足够偏僻隐蔽,租金应该不会太贵。
房东是个干瘦得像根枯柴的老头,姓胡。他正坐在院门口一块被磨得光滑的石头上,旁若无人地抠着脚丫,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看到有人来,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伸出那只黑乎乎、指甲缝里还嵌着污垢的手掌,摊开在覃姒礼面前,声音沙哑如同破锣,带着一股浓重的市侩气:“月租五百文,铜钱不收,只认银子。先付三个月,押金一两。爱住不住,嫌破滚蛋,老子没空啰嗦。”
覃姒礼眉头紧锁。通源当铺换来的银子虽不少,但坐吃山空绝对不行。她必须精打细算,每一文钱都要花在刀刃上。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冷冷地扫视了一圈这破败得几乎无法遮风挡雨的院子,声音透过布巾,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这院子,院门形同虚设,窗户破败不堪,墙塌了一半。五百文?值吗?”
胡老头抠脚的动作顿了顿,浑浊的老眼终于抬起来,斜睨着覃姒礼,带着一丝不耐烦:“南城就这价!嫌贵?大杂院通铺一百文一位,您二位去挤挤?”
覃姒礼不为所动,目光如炬:“三百文一月。押金五百文。先付一月租金。明日,你找人把院门修好,至少能关上锁住。否则,”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下月租金,我只付两百文。”
“嘿!小娘皮口气不小!讨价还价?”胡老头嗓门拔高,唾沫星子飞溅,“四百五十文!押金不能少!门…门老子找人看看!”
“三百五十文。押金五百文。门必须修好。”覃姒礼寸步不让,声音冰冷,“要么成交,要么我们立刻走人。这破院子,我看除了我们,也没人愿意租。”
胡老头瞪着覃姒礼,布巾外那双眼睛沉静得可怕,没有丝毫怯懦。他又看看天色,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最终,他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骂骂咧咧道:“晦气!算老子倒霉!三百八十文!押金五百文!门…门明天给你弄块板子钉上!爱要不要!”
[一块板子钉上…总比没有强。]
覃姒礼心中盘算,知道这是底线了。她没有再争,直接从怀里数出三百八十文铜钱和一块五钱重的碎银(押金),放到老头摊开的手掌上。碎银和铜钱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胡老头掂量着银钱,浑浊的眼珠在覃姒礼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尤其在看到她腰间虽然破旧但料子似乎还不错的荷包上停留了一瞬,才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铜钥匙,丢了过来:“最东边那间稍微齐整点。西边那间漏风漏得厉害,你们自己看着办。水井是枯的,用水去胡同口那口公用水井挑。柴火自己想办法。没事别来烦老子!”说完,他揣起银子,趿拉着破鞋,晃晃悠悠地走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俚曲。
推开吱呀作响、几乎要散架的院门,一股更浓重的尘土和霉味扑面而来。画眉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安顿下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画眉强打着精神,找了把破扫帚,开始清扫东屋那间“稍微齐整点”的屋子。屋内蛛网密布,墙角堆着不知名的杂物,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张瘸腿的桌子,一个歪斜的柜子,便是全部家当。画眉用破布沾了水,一点点擦拭着厚厚的灰尘,动作认真而专注,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任务。
覃姒礼独自站在破败的院子里,脚下是厚厚的、踩上去沙沙作响的枯叶。寒风卷着枯叶和尘土,吹拂着她包裹头脸的布巾。她抬起头,望向承渊王朝都城那被高大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蒙蒙的夜空。没有星辰,只有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透不出一丝光亮。王府的方向,隐没在层层叠叠的屋宇之后,仿佛一个遥远而冰冷的噩梦。
[自由了…第一步。]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自由的味道,也带着生存的沉重压力。
[但这只是开始。活下去,活得好,需要钱,需要根基。更要…做回覃姒礼。]
她环顾这个荒凉破败的小院,目光最终落在那口枯井上。
[香料…这才是我覃姒礼安身立命、通向未来的唯一道路。]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原主沈知微对京城有限的认知和她前世庞大的香料知识库,进行筛选:[古法名香固然价值连城,但原料珍贵难寻,耗时耗力,非一日之功。眼下急需的是能快速变现、成本低廉、效果显著、且面向最广大人群的东西…香药皂!]
前世外婆家传的草本药皂方子瞬间清晰浮现脑海。但这一次,她想的不仅是“药效”,更着重于“香”与“药”的结合。消炎止痒、润肤清洁是基础,更要融入易得且具有辨识度的天然香料气息——艾草的清苦驱虫、薄荷的清凉醒神、丁香的温煦芬芳。这样一块带有明确香气标识和实用功效的“净尘香药皂”,既能解决底层百姓的清洁护肤痛点,又能通过独特的香气在人群中形成口碑和记忆点,为未来真正的香料事业埋下伏笔。而且原料易得:最便宜的猪板油、随处可见的草木灰(碱液来源)、以及几味常见的、价格低廉的香料/草药(艾草、薄荷、丁香、皂角等)。
[就从这“净尘香药皂”开始。它不仅是换钱的工具,更是“姒礼”这个名字,在世人耳中响起的第一个音符!]
思路瞬间清晰!她立刻转身走进昏暗的东屋,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从包袱里翻出那半截勉强能用的炭笔和一张皱巴巴的当票的包纸,伏在瘸腿的桌子上,刷刷写下一份着重香料的采购清单:
壹.猪板油:五斤(基础油)。
贰.草木灰:一大袋(需过滤提纯碱液)。
叁.干艾草:半斤(药效 清苦香气)。
肆.干薄荷叶:四两(药效 清凉香气)。
伍.干丁香:二两(强效杀菌 温暖辛香,提升香气层次与记忆点)。
陆.皂角:十枚(天然清洁 增泡)。
柒.粗盐:一斤(增加硬度、磨砂感)。
捌.小石磨或研钵:一个(研磨香料/草药)。
玖.陶罐或大瓦盆:数个(熬制、混合)。
拾.干净的粗麻布:一丈(用于过滤)。
(括号里的内容并未写在清单上)
“画眉,”覃姒礼将清单递给刚擦完桌子、累得额头冒汗的小丫鬟,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和一丝对未来的期冀,“明日一早,你去南市的药铺和杂货铺,按这单子上的东西买齐。尤其是艾草、薄荷和丁香,要挑气味浓郁新鲜的。注意货比三家,挑最便宜的买。银子…”
她解开腰间荷包,数出足够但不算宽裕的银钱交给画眉,“省着点花。”
画眉接过清单和银钱,看着上面那些药材名,特别是新出现的“丁香”,有些茫然:“小姐…这是要做…香…香药?”
“是香,也是药,更是我们立足的第一步。”
覃姒礼眼中燃起一簇坚定的火光,那是对未来的规划,是挣脱枷锁后第一次主动掌控命运的斗志,“它叫‘净尘香药皂’。记住这个名字。终有一日,‘姒礼’二字,会因真正的香,响彻这承渊都城!”
王府·书房
烛火跳跃,将萧晋逸冷硬如石刻的侧脸映照在墙上,投下巨大的、压迫感十足的阴影。他正凝神批阅着北境送来的紧急军报,眉头紧锁。管家刘福躬着几乎弯成九十度的身子,屏息静气地站在下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小心翼翼地禀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回…回禀王爷…听竹苑…听竹苑那位…今日持腰牌出了西侧门,至今…至今未归。守门的王婆子说…看她们那急匆匆的样子,像是…像是要去当铺的方向…”
“当铺?”萧晋逸手中的紫毫笔尖猛地一顿,一滴浓稠的墨汁“啪嗒”一声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洇开一团刺眼的污迹。他缓缓抬起眼,那双深邃的寒眸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刘福,无形的压力让书房内的温度骤降,“她沈知微有什么可当?她那点寒酸的嫁妆,不是早被林氏以‘代为保管’之名搜刮得差不多了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冰冷,带着彻骨的嘲讽。
刘福的头垂得更低了,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王爷明鉴…林侧妃那边…确实…确实拿走了不少。但是…”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继续说道,“方才…方才库房总管赵三来回话,说…说清点太后历年赏赐、入库造册的旧物时,发现…发现少了一件东西…”
萧晋逸的目光愈发冰冷:“说。”
“是…是枚羊脂白玉雕的玉蝉!”刘福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当年太后娘娘在宫宴上,见…见沈氏安静木讷,便…便随手从腕上十八子上捻下来赏给她的!东西小,又…又非御赐重宝,入库时只随意记了一笔,这些年也无人问津…今日大查库,才…才发现不见了!”
“啪嚓!”一声脆响!
萧晋逸手中那支价值不菲的紫檀木杆紫毫笔,竟被他硬生生捏断!断裂的笔杆刺破了他的掌心,渗出几缕鲜红的血丝,他却浑然未觉。
“沈、知、微!”
他一字一顿,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酝酿着足以撕裂一切的风暴!那玉蝉他确实有印象,母后当年似乎确实随手给了她。他从未放在心上,只当是个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如今,她竟敢!竟敢将母后所赐之物拿去当掉?!这是要彻底斩断与王府、与他的一切联系?!还是…另有所图?想用那点银子做什么?!
狂怒如同岩浆在他胸腔里奔涌!那是一种被彻底藐视、被低贱之物背叛的暴怒!她沈知微,一个用下作手段爬上他床的女人,一个他视如敝履的耻辱,竟然敢私自处置属于王府、甚至沾着皇家恩泽的东西?!谁给她的胆子?!
“刘福!”萧晋逸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毁灭一切的森然,“立刻给本王去查!查清楚她去了京城哪家当铺!当了多少钱!那玉蝉,给本王原封不动地拿回来!还有…”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带着骇人的压迫感,“调府兵!通知京兆尹衙门协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贱人给本王抓回来!本王倒要看看,她沈知微,能逃到哪个老鼠洞里!”
“是!是!奴才这就去!这就去!”刘福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退出了书房,后背衣衫尽湿。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烛火噼啪作响。萧晋逸缓缓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被断笔刺破的伤口渗出的鲜血,眼神阴鸷得可怕。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紫檀木书案上!
“轰!”一声闷响,案几上的笔墨纸砚齐齐一跳。
沈知微…你好!你很好!本王会让你知道,背叛、逃离的代价是什么!
城南破院·夜
寒风呜咽着穿过半塌的院墙,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鬼魅的低语。土坯屋里,画眉累极了,裹着薄被蜷缩在刚清理干净的木板床上,已经沉沉睡去,发出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覃姒礼却毫无睡意。她坐在瘸腿的桌子旁,就着唯一一盏如豆的、光线昏暗的油灯,再次仔细核对了一遍采购清单,并在旁边空白处勾勒着简易的制皂流程草图:熬油、滤碱、煮药、混合、入模、脱模、晾干…每一个步骤都需要时间和耐心。
突然,一阵毫无征兆的心悸猛地袭来!让她握着炭笔的手指骤然收紧!
[危险!]
一种源自无数次野外考古培养出的、对恶意窥伺的敏锐直觉让她瞬间警醒!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那扇用破木板勉强钉住、缝隙巨大的窗户!
窗外,一片漆黑。寒风依旧呜咽。
但覃姒礼的背脊却绷紧了。她缓缓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透过木板间宽大的缝隙,凝神向外望去。
院墙倒塌形成的阴影里,似乎…有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枯叶的窸窣声?还有…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极其模糊的佝偻身影轮廓?那身影似乎正贴在塌陷的墙根处,朝着她们屋子的方向窥探!贪婪、阴冷、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
正是那个白天收了房租的房东——胡老头!
[果然…市井小人,贪得无厌。]
覃姒礼眼神冰冷如霜。白天交租时,这老东西贪婪的眼神就没离开过她的荷包。看来,是觉得她们两个“弱女子”好欺负,想来探探底,甚至…想捞点“外快”?
她屏住呼吸,没有惊动屋内的画眉,也没有立刻出声呵斥。只是静静地、如同潜伏的猎豹般,站在窗后的阴影里,冷冷地注视着那道模糊的身影。
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从破败的院中掠过。一墙之隔的阴影里,胡老头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贪婪的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悄无声息地向屋子靠近了一小步,似乎在确认屋内的动静。
覃姒礼的手指,缓缓摸向了桌上那根被她磨得异常尖锐的炭笔。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想找死?那就试试看。]她无声地翕动嘴唇。
夜,还很长。荆棘之路,才刚刚开始。而来自王府的追捕风暴,已然在都城上空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