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法坛,与上次王家那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截然不同。顺天宫的正殿清场,香案高摆,黄符飘荡,两侧站满了手持法器的庙祝和道士,气氛庄严肃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前来求助的那一家人,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老妇人,早已跪在法坛前,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最后的希望。
而陈小鱼,则是这次仪式的绝对核心。
不同于上次意外“降驾”时的狼狈,这次他是被“精心打造”的。张德润亲自上手,用特制的颜料在他脸上勾勒涂抹。虽然不是戏台上那种完全覆盖的重彩油墨,但几笔关键的线条和色彩——微红的面膛(象征忠义和神威),浓黑的卧蚕眉,再加上他本就高大的身材和这些日子被“填鸭式”灌输的仪态训练,让他穿上那身崭新的、绣着龙纹的绿色战袍(关公的标志性颜色),再戴上特制的长髯口(假胡子)后,效果惊人。
当他看向铜镜时,连自己都吓了一跳。镜子里的人,面容威严,身形挺拔,眼神(因为紧张而瞪大)显得炯炯有神,长髯飘飘,竟真有几分传说中关圣帝君的影子!
“这……这还是我吗?” 陈小鱼喃喃自语,恍惚间,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真的脱胎换骨了。
站在一旁的张德润,看着妆成后的陈小鱼,眼神复杂。他先是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又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落寞和释然。他低声自语,轻得几乎听不见:“像……真像……或许,是该有个接班人了……我这把老骨头,再演下去,怕是真的要走麦城了……”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那细微的动作和神情,却像根小刺,扎在了陈小鱼心上,让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心酸。
还没等他细想,外面已经准备就绪。陈小鱼深吸一口气,在张德润的示意下,迈着沉稳(实则僵硬)的步伐,走出了准备室,踏上了法坛。
当他那副“关公”扮相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现场响起一片抽气声和低低的惊呼。尤其是那跪在地上的家属,看到这仿佛从神龛上走下来的“关圣帝君”,情绪瞬间崩溃,为首的中年男人更是直接匍匐在地,嚎啕大哭:
“帝君!求求您!求圣帝显灵救命啊!!!”
“我儿快不行了!求帝君大发慈悲,驱除妖邪,救我儿一命啊!”
“圣帝在上,不能看着妖魔邪祟害人啊!我们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了!”
一家人哭得撕心裂肺,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砰砰作响。亲人在遭受不明邪祟的折磨,生死未卜,这种绝望和无助,让旁观者无不动容,也让陈小鱼心头沉甸甸的。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身上承载的,是别人一家最后的希望。
主事站在法坛一侧,脸上虽然努力保持镇定,但眼神中的担忧还是显而易见。他悄悄靠近张德润,低声反复叮嘱:“师兄,万事小心,务必……务必保护好小鱼……”
张德润点了点头,面色凝重。
鼓乐声起,诵经声扬。起乩仪式正式开始了。
流程和上次大同小异,但更加规范和隆重。陈小鱼按照张德润教的,努力放空心思(虽然脑子里乱成一团),口中念念有词(其实是瞎念叨),脚下踩着七星步(走得歪歪扭扭)。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环节——操法器。
一名护法弟子高举着那柄寒光闪闪的鲨鱼剑,口中高喝一声,朝着陈小鱼的后背,象征性地猛拍下去!
来了!
陈小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冷汗浸湿了里衣。他死死地盯着前方虚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别叫!千万别叫出来!
“啪!”
鲨鱼剑那带着锯齿的宽阔剑身,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背上!
剧痛!钻心的剧痛!
和上次被胖子踩到脚趾的感觉完全不同,这一下,像是有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印在了他的脊梁骨上!疼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但是——
【没来!】
那种被另一股强大意志占据身体的感觉,没有出现!他还是他自己,清醒地感受着这撕裂般的疼痛!
冷汗瞬间布满了他的额头(幸好有油彩遮挡看不太清),牙齿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他想喊,想跳起来,想像上次一样骂娘!
但是,他看到了台下那一家人充满血丝、饱含期盼的眼睛;他想到了张德润那落寞又充满嘱托的眼神;他感受到了身上这沉甸甸的行头,以及它所代表的、无数人寄托于此的……信仰。
一股莫名的力量,或者说是一种倔强,从他心底升起。
不能倒!不能喊!不能让他们失望!
哪怕是演,也要把这场戏演下去!
陈小鱼强行压下喉咙口的痛哼,挺直了脊梁,硬生生承受住了这一击!他甚至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维持着那种威严而悲悯的“神态”,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在外人看来,或许是帝君对邪祟的蔑视或不悦)。
他成功了!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失态!
台下的信众和家属见状,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叹和更大的希望!
“帝君稳住了!”
“好强的神威!凡兵利器果然伤不了圣躯!”
“有救了!我儿有救了!”
只有站在最近处的张德润,看到了陈小鱼额角瞬间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他藏在宽袖下微微颤抖的手指。张德润的心猛地一紧,但他脸上不动声色,只是更加警惕地注视着场中,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变故。
陈小鱼强撑着一口气,忍受着背后的火辣疼痛,继续着仪式。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只知道,从他选择站在这里,穿上这身行头的那一刻起,他就不仅仅是陈小鱼了。
这或许就是……信仰的力量?
不,陈小鱼苦笑,这大概是……被逼上梁山的力量吧。
但无论如何,他站住了。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那个所谓的“山神娶亲”的邪祟,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