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像是被硬生生塞进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躯壳。
朱由检,不,现在应该称自己为崇祯皇帝了,他有些茫然地抚摸着身上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色龙袍,丝滑冰凉的触感无比真实,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眼前是古朴典雅、雕梁画栋的宫殿。
“这不是梦……” 他喃喃自语,随即苦笑起来。
就在不久前,他还是一位名叫朱铭的历史小说作者,一个深爱着明史,坚信那个“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朝代是华夏历史上最有骨气、最值得敬佩的时代的普通人。为了救一个被抢劫的女孩,他冲了上去,却被歹徒冰冷的刀锋刺穿了腹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还在惋惜自己那本即将完工的明末小说。
没想到,再睁眼,他竟然成了小说的主角——大明王朝的末代皇帝,崇祯,朱由检。
最初的几秒钟,是难以言喻的狂喜。“我成了皇帝?真龙天子?” 这个念头让他几乎要放声大笑。坐拥天下,九五之尊,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巅峰!
然而,喜悦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他猛地想起来,自己是谁?崇祯!那个勤政节俭却最终吊死在煤山歪脖树上的倒霉皇帝!
“老天爷,你玩我呢?” 朱铭,也就是现在的崇祯,在心里哀嚎。他是个明史爱好者,太清楚崇祯十七年意味着什么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周,试图从环境和旁人的只言片语中获取信息。他记起来,自己似乎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然后就接收了这具身体零碎的记忆。
“我得活下去!” 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什么重振大明,什么力挽狂澜,都比不上自己的小命重要。他可不想重复历史上那位崇祯皇帝的悲惨结局。
回想起自己看过的史料,崇祯长叹一声。明朝的皇帝,看似风光,实则处处受制于那该死的内阁和文官集团,远不如后世清朝皇帝那般可以一言九鼎,乾纲独断。要做点事,太难了。
“陛下,该看奏折了。”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贴身太监王承恩,小心翼翼地提醒着。
崇祯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处理政务的东暖阁。看着眼前那几乎堆成小山的奏折,他本能地感到一阵抵触。前世作为自由散漫的作者,最烦的就是处理这些繁文缛节。
但现在,他是皇帝,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获取信息、了解局势的唯一途径。他深吸一口气,坐到御案前,强忍着不适,开始翻阅。
开头的几份还算正常,无非是些地方官员的请安折子或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很快,塘报的内容让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报!流寇李自成僭越称帝,定国号‘大顺’,改元永昌,号称拥兵百万,已由西安向东进发!”
“报!山西平阳府、潞安府等地望风而降,贼势浩大!”
“报!叛军已抵汾州城下,太原危急!山西巡抚张凤翼急报求援!”
坏消息如同潮水般涌来,一份比一份紧急,一份比一份令人绝望。
“混账!废物!都是废物!” 崇祯终于忍不住,猛地将手中的奏折狠狠扫落在地,奏章散落一地,如同他此刻破碎的心情。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力。
他想起史书上记载的大明:洪武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永乐迁都北京,万国来朝;仁宣之治,国泰民安;嘉靖年间,东南倭寇虽猖獗,亦有戚继光、俞大猷等名将力挽狂澜;万历三大征,扬国威于海外……那是一个何等刚烈、何等辉煌的王朝!
可现在呢?文官争权夺利,党同伐异;武将贪生怕死,虚报战功;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边疆烽火四起,流寇席卷中原……昔日的荣光早已褪色,只剩下这日薄西山、摇摇欲坠的破败景象。
“太可悲了……”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必须想办法保住性命。” 他暗下决心,“绝不能在北京城破时,落得个身死国灭的下场。” 南迁?或者……找条别的路?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启禀陛下,吴襄求见。” 说话的是秉笔太监李春。
吴襄?崇祯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天启二年的武进士,当过辽东总兵,更重要的,他是那个引清兵入关、毁了大明最后希望的吴三桂的父亲。
崇祯本能地想挥手让他滚蛋。他对吴家,尤其是吴三桂,没有任何好感。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皇帝,不能如此意气用事。而且,吴三桂手中的关宁铁骑,是眼下大明最精锐的武装力量之一,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让他去武英殿候着。” 崇祯沉声吩咐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片刻之后,武英殿。
吴襄恭敬地跪伏在地,行三拜九叩大礼。“罪臣吴襄,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眼前这个年过半百、身形微胖的武将,崇祯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爱卿平身。”
这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让吴襄浑身一震,额头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叩首的姿势更加谦卑:“陛下,罪臣不敢!” 皇帝亲自搀扶?这是何等的恩宠,也是何等的反常!吴襄心中警铃大作,不明白这位年轻的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崇祯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突兀,收回了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吴爱卿,你在辽东有功无过,何罪之有?起来说话。”
“谢陛下隆恩!” 吴襄战战兢兢地站起身,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
崇祯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吴爱卿,如今流寇势大,京师危急。朕欲调令郎吴三桂率关宁铁骑,火速入京勤王,护卫社稷。你看,需要多少粮饷?”
吴襄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皇帝如此直接。他眼珠一转,立刻躬身道:“陛下,万万不可!关外乃祖宗之地,鞑虏虎视眈眈,一旦关宁铁骑尽数调回,山海关空虚,恐致关外糜烂,届时鞑虏入关,则社稷危矣!请陛下三思,以社稷为重啊!”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崇祯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清楚吴襄的心思,无非是想保存实力,待价而沽。“社稷为重?” 崇祯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吴襄!你这是在跟朕推脱吗?流寇马上就要打到北京城了!是京师重要,还是你的关外重要?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朕的江山断送,才肯报答皇恩吗?!”
帝王的威压扑面而来,吴襄吓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浑身发抖,嗫嚅道:“臣……臣不敢……臣绝无此意……”
“不敢?” 崇祯步步紧逼,语气强硬,“那就传朕旨意:即刻敕令,山海关总兵吴三桂,点齐麾下所有关宁铁骑,即刻拔营,星夜驰援京师!不得有误!”
这道旨意如同晴天霹雳,吴襄彻底慌了,甚至顾不上君臣礼仪,哭喊起来:“陛下!万万不可啊!关外十数万百姓怎么办?关宁铁骑数万将士,人吃马嚼,所需粮饷何止百万?朝廷如今……如今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啊!”
崇祯预料到了他的反应,这一次,他没有发怒,反而做出了一个让吴襄更加惊骇的动作。
他缓缓蹲下身子,与跪在地上的吴襄平视,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地问道:“吴爱卿,朕只问你一句,这道圣旨,你是接,还是不接?”
近距离下,吴襄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位年轻皇帝身上散发出的惊人魄力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机。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说一个“不”字,下一刻等待他的可能就是锦衣卫的诏狱,甚至人头落地!眼前的崇祯,似乎和传闻中那个优柔寡断、被文官左右的皇帝判若两人!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吴襄的心脏,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最终选择了屈服,颤声道:“臣……臣……领旨……”
“好!这才是我大明的好臣子!” 崇祯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热情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冷酷和杀意从未存在过。他亲手将吴襄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吴爱卿,国难当头,正需尔等柱石之臣啊!”
不等吴襄从这巨大的转变中回过神来,崇祯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传旨!擢升吴襄为提督京营戎政!即刻生效!吴爱卿,事不宜迟,你随朕一同去巡视京营,看看我大明的京营,如今还有多少可用之兵!”
什么?!提督京营?!吴襄彻底懵了。这可是掌控京师防务的要职!皇帝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另有深意?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崇祯却不给他任何思考和辩驳的机会,说完便转身,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话:“吴爱卿,跟上!”
吴襄呆立在原地,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这位年轻的天子变得如此陌生,如此深不可测。他原本以为这次面圣,不过是走个过场,哭哭穷,表表忠心,就能把调兵的事糊弄过去。却没想到,不仅没糊弄过去,反而被强行塞了个提督京营的烫手山芋!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涌上心头,吴襄苦着脸,长叹一声,认命般地跟了上去。他隐隐觉得,京城的天,似乎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