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外,广场之上,人声鼎沸,群情激昂。上千名太学生、监生和自诩为清流的士子们汇聚于此,将宫门围得水泄不通。那面巨大的红色登闻鼓,被几个身强力壮的生员轮番奋力敲击着,“咚!咚!咚!”沉闷而有力的鼓声如同战鼓,一下下敲击着帝国的神经,也一下下挑战着皇权的威严。
他们高喊着口号,声浪震天:“请陛下撤除东厂,严惩厂卫!” “诛杀国贼王承恩!处死奸佞李若链!打倒恶阉方正化!” “不杀三贼,不足以安天下!” 他们将矛头直指皇帝倚重的厂卫头目,情绪激动,言辞激烈,仿佛他们代表着天下的正义与民意。
就在这时,承天门城楼上,出现了一道身影。崇祯皇帝在京营提督张世泽、锦衣卫指挥使李若链、御马监掌印太监方正化等一众心腹的护卫下,缓缓走到了城楼前沿。他脸色因伤势未愈而略显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冷冷地俯视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
皇帝的突然现身,让广场上的喧嚣出现了片刻的停滞,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声浪。许多士子激动不已,他们天真地以为,是他们的鼓声和呼喊“感动了上天”,让“天子感受到了天意”,亲自出来倾听他们的“忠言”了!
“陛下圣明!陛下终于肯听我等心声了!”
“陛下,厂卫倒行逆施,荼毒百姓,陷害忠良,请陛下明察啊!”
无数人试图向前涌去,手中高举着早已写好的请愿书和弹劾奏章,争先恐后地指责着厂卫的“暴行”。
混乱中,一个胆大包天的国子监监生,竟直接从敲鼓的台子上跳了下来,冲到城楼底下,仰头指着城楼上的崇祯,大声质问道:“陛下!厂卫横行京师,缇骑四出锁拿,朝野人人自危!桩桩件件,陛下可知情?!若知情而纵容厂卫行凶,与那助纣为虐的昏君何异?!若不知情,岂非是被奸佞阉党蒙蔽了圣听?!请陛下降旨,立刻诛杀王承恩、李若链、方正化三贼,以谢天下!”
这番话,形同当面斥责皇帝为昏君,其大胆狂悖,让城楼上的张世泽、李若链等人都勃然变色!
方正化心头火起,但仍想维持秩序,他上前一步,对着下面喊话:“诸位学子,有话好说,冷静!陛下龙体未愈,尔等如此喧哗鼓噪……”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下面汹涌的骂声淹没了。“死太监滚开!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阉党祸国,人人得而诛之!” 甚至有人朝着城楼方向吐口水。方正化脸色铁青,他这才真正意识到,在这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眼中,无论他做什么,都早已被打上了“宦官”、“奸佞”的标签,根本不可能得到他们的尊重和理解。
李若链更是怒不可遏,他手按腰刀,厉声喝道:“放肆!尔等聚众冲击宫门,鼓噪喧哗,惊扰圣驾,已是死罪!再敢口出狂言,污蔑大臣,锦衣卫……” 他的声音同样被淹没在嘈杂的声浪之中。
崇祯站在城楼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些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此刻状若疯癫的模样,听着他们不堪入耳的咒骂和自以为是的指控,他的心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悲凉。“这就是大明的未来?这就是朕要依靠的栋梁?被党争私利蒙蔽了双眼,被虚伪的道德口号煽动,连最基本的君臣之礼、是非黑白都已罔顾……” 他甚至看到了人群中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国子监的监生,本该是天子门生,如今却也混迹其中,被东林党那套说辞操控得如同提线木偶。
他缓缓抬起手,示意安静。或许是皇帝的威严犹在,或许是人们喊累了,喧嚣声渐渐平息了一些。崇祯看着底下那一张张或激动、或愤怒、或期待的脸庞,用一种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说道:“说完了吗?还有什么冤屈要诉?还有什么奸臣要弹劾?还有什么‘替天行道’的宏愿?一并说了吧,朕听着。”
他的平静,反而让底下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这时,一个穿着巡城御史官服的人排开众人,走上前来,正是车伸。他大概以为皇帝是被众人的声势所慑,准备故技重施,用更激烈的言辞来彻底压垮皇帝。
“陛下!” 车伸的声音异常洪亮,充满了“正义”的控诉,“自陛下登基以来,天灾**不断,流寇四起,边疆危急!此皆因陛下疏于朝政,亲近阉宦,堵塞言路,致使忠奸不分,朝纲败坏!如今厂卫横行,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若陛下再不幡然悔悟,斩除奸佞,广开言路,体恤臣民,只怕……只怕这大明江山,危在旦夕矣!恳请陛下……”
“住口!” 崇祯猛地一声怒喝,打断了车伸慷慨激昂的“谏言”。他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如同要喷出火来,“好一个忧国忧民的车御史!说得真是冠冕堂皇!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吗?!”
他猛地指向车伸:“李若链!”
“臣在!”
“给朕把这个巧言令色,当众咆哮,蛊惑人心,诽谤君父的奸贼拿下!打入诏狱!严加审问!”
“遵旨!” 李若链早就按捺不住了,得到命令,亲自带队,几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校尉立刻从城门内冲出,不顾车伸的惊呼和士子们的阻拦,如老鹰抓小鸡般将他擒住,用铁链锁了,便往宫内拖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广场上的士子们都惊呆了,喧嚣声戛然而止。
崇祯冷冷地看着底下惊愕的人群,再次开口,声音传遍广场:“你们不是要弹劾奸佞吗?你们不是要替天行道吗?好!朕今日就让你们看看,你们追随的这位‘清流’御史,究竟是何等人物!”
“王承恩!”
“奴婢在!” 王承恩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崇祯身后。
“将东厂刚刚查获的,关于这位车大御史的‘功绩’,念给众位‘为民请命’的学子们听听!”
王承恩躬身领命,展开一份卷宗,用他那特有的尖细嗓音,一字一句地念道:“查,巡城御史车伸,在任期间,利用巡查之便,收受各处商铺、行贿官员之贿赂,敲诈勒索,累计贪墨白银……六十三万七千两!”
“哗——” 广场上一片哗然!六十多万两!一个御史,竟贪墨如此巨款?!
王承恩顿了顿,继续念道:“其于京畿霸州等地,勾结地方劣绅,强占民田一千三百余亩,伪造地契,逼迫良民数十户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人群中开始响起愤怒的低语。
“另,” 王承恩加重了语气,“据可靠线报及证人指证,车伸于三年前,奉旨巡查南直隶期间,曾在秦淮河画舫之上,酒后奸杀一名当地歌妓,事后以重金贿赂江宁府及应天府官员,威逼利诱相关人等,将此案强行压下,至今逍遥法外!”
贪腐!占地!奸杀!每一桩罪行,都如同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开!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些方才还在为车伸呐喊助威的士子们,此刻更是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羞愤!他们心目中敢于直言、对抗厂卫的“英雄”,竟然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罪大恶极的败类?!广场上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就在这时,被拖到宫门内的车伸,听到自己的罪行被当众揭露,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发出了绝望的哭嚎和求饶声。
崇祯厌恶地挥了挥手,声音如同万年寒冰:“车伸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欺君罔上,煽动民意,罪不容赦!传朕旨意:车伸凌迟处死!其家产全部抄没,充入国库!父、子、兄弟一体处斩!其余亲族,无论男女老幼,尽数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还乡!钦此!”
诛九族!虽未明言,但这判决的残酷与严厉,已与诛九族无异!
恐怖的寂静笼罩着承天门广场。方才还群情激愤、意图逼宫的士子们,此刻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鸦雀无声,许多人甚至吓得浑身发抖。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位年轻的皇帝,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摆布的君主了。他的反击,是如此的直接、残酷、而又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