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张世泽率领京营兵马赶到郑三俊府邸外时,厮杀声已渐渐平息,只余下满地的狼藉和散乱的尸体。他身披锃亮的鱼鳞甲,头戴嵌宝金盔,威风凛凛,身后是队列整齐、杀气腾腾的京营士兵,与周围混乱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里面的人听着!本公奉旨前来!着吏部尚书郑三俊速速出来回话!” 张世泽声若洪钟,试图稳定局面。
府内,仅存的老管家颤颤巍巍地打开一条门缝,哭着禀报:“国公爷!晚了……我家老爷……我家老爷他……已经、已经撞柱身亡了!”
张世泽闻言一惊,随即示意士兵控制府门,自己带亲兵入内查看。只见正堂之内,郑三俊的尸体倒在廊柱之下,血迹斑斑,场面惨烈。老管家跪在一旁,哭诉了方才乱民围攻、锦衣卫战死、老爷最终悲愤自尽的经过。张世泽听完,面色凝重,原本因乱民冲击朝廷命官府邸而起的怒意,也消减了许多。
“唉……” 他叹了口气,对着左右吩咐道,“将此地严密查封!任何人不得擅入!保护好郑家女眷,一切……等候陛下新的旨意。” 说罢,他不再停留,留下部分兵力看守郑府,自己则率领大部队,继续向其他混乱街区进发,执行平定乱象的命令。
几乎就在张世泽带兵四处弹压的同时,数十名宫中派出的哨骑,快马加鞭,奔向京城各处,沿途高声宣读着崇祯皇帝刚刚颁布的最新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京师近日,宵小作祟,奸佞煽惑,致使部分百姓受蒙蔽而生乱象,朕心甚痛!今朕明谕:凡此次动乱,只诛首恶元凶,胁从者一概不问,若能主动解散回家,既往不咎!朕体恤民艰,即刻起,重开南北两处养济院,凡城中孤寡无依、流离失所者,皆可前往收容!另于东西南北四城各设粥厂三处,每日施粥,直至乱平粮足!望尔等感念皇恩,安分守己,切勿再为奸人所用!另,宫中李氏(康妃)罪案已查明,着即监刑!其族按律查办!钦此!”
这道旨意,软硬兼施。一方面严惩首恶,毫不手软;另一方面又对胁从者予以宽大,并立刻拿出开仓放粮、重开养济院的实际举措来安抚民心,试图瓦解动乱的基础。
伴随着圣旨的传达,整肃一新的京营兵马也正式开上街头。这些士兵,与数周前相比,已是天壤之别。他们穿着崭新的鸳鸯战袄,披着擦得锃亮的铁甲,手中紧握着保养良好的长矛或火铳,队列整齐,步伐坚定。这得益于崇祯近期的铁腕改革:勋戚子弟被大量裁汰,空额被清查,军饷足额发放,兵员也得到了补充(虽然很多是流民和囚犯)。此刻,他们执行起皇命来,毫不留情,对于任何敢于反抗或继续滋事的乱民,往往是先发警告,若不听从,便立刻刀枪相加,杀鸡儆猴,绝不手软。
在京城西侧的一处街口,一队京营士兵在一名把总的带领下,遭遇了一伙手持棍棒、正在打砸商铺的乱民。那把总二话不说,认准了其中一个叫嚣得最凶、明显是头目的人,亲自上前,手起刀落,便将其斩杀当场!
鲜血和人头落地,瞬间震慑住了其他的乱民。他们看着地上同伴的尸体,又看了看那些面无表情、杀气腾腾的官兵,心中的那点“勇气”顿时烟消云散,纷纷扔掉武器,跪地求饶。
类似的场景,在京城各处上演。京营和新编的乙子营(由王先通统领的原守城兵马改编)如同梳子一般,逐步梳理着混乱的街区,依靠着绝对的武力优势和果断的杀戮,迅速将大规模的骚乱镇压了下去。
与此同时,南北两处早已荒废的养济院被重新启用,城中十二处临时粥厂也立刻搭建起来,开始施粥。负责督办此事的王先通,更是对手下官员下了死命令:“本官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炷香之内,若是粥厂无米下锅,无法向百姓施粥,提你们的脑袋来见!” 在这种高压之下,赈灾工作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展开了。
然而,就在朝廷开仓放粮、施粥救济的同时,京城最大的粮米交易中心——文昌街,却呈现出另一番景象。这条街上,云集着京城几乎所有的大粮商,他们平日里便相互勾结,几乎垄断了京师的米市。
此刻,面对城中大乱、粮价飞涨的“良机”,这些粮商们非但没有开仓平抑粮价,反而一个个紧闭店门,将堆积如山的粮食囤积在库房之中。他们或宣称无粮可售,或故意抬高价格,或干脆关门谢客,坐等粮价进一步飙升,企图趁火打劫,大发国难财!城中许多尚未断粮、却也急需购米补充的普通百姓和小户人家,面对这些粮商的惜售和天价,只能望“米”兴叹,苦不堪言,对这些为富不仁的粮商充满了怨恨。
其中,尤以“永昌号”米铺最为显眼。这家米铺背景深厚,据说东家不仅与朝中多位大佬有牵连,在地方上也势力庞大,黑白两道通吃。即便是京城大乱的这几日,永昌号的店铺依旧门禁森严,伙计们照常洒扫,门口甚至还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一副“任你城外洪水滔天,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与其他紧闭门窗、人心惶惶的商铺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足见其势力之庞大与底气之足。
东暖阁内,崇祯皇帝看着户部刚刚呈上来的、关于去年全国税收的汇总奏报,以及近期抄家所得的初步统计清单,心中五味杂陈。
“大明朝去岁一年,各地解缴入库的正项钱粮税收,加起来竟不足三百万两!” 他心中充满了苦涩与愤怒,“这点银子,连维持九边数十万大军的日常开销都不够!更别提赈灾、剿寇了!”
可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仅仅查抄了陈演、周奎、郑三俊(尚未完全清点完毕)、以及山西晋商翟家等少数几家,所获金银、财货的估值,便已轻松突破了一千万两!“这说明什么?说明不是大明朝没钱!而是钱,都进了这些贪官污吏、不法奸商的口袋里!他们一个个富可敌国,却对国家的危难、百姓的死活,视而不见!”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袖口处打了补丁的旧龙袍,想起了宫中为了节省开支,连御膳都已减为简单的三菜一汤,甚至连皇后都要亲自带着宫女去浣衣局帮忙……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和愤怒。
“百姓饥寒交迫,流离失所;商贾囤积居奇,趁火打劫;士人空谈误国,冷漠旁观……” 他想起了史书上记载的江南繁华,那里同样是土地兼并严重,贫富差距悬殊,底层百姓挣扎求生,可那些自诩“清流”的东林党人,却将其粉饰为“经济繁荣”、“文化昌盛”。“这个王朝,这个士大夫阶层……真是从根子上,就已经烂透了!”
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必须用铁腕手段,彻底清洗这一切的决心。哪怕过程再血腥,手段再酷烈,也必须刮骨疗毒,才有那么一丝,挽狂澜于既倒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