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州,邱磊的府邸密室之内。
面对那几口敞开的、闪耀着金银珠宝光芒的大箱子,以及巡检张某那充满暗示和“诚意”的话语,驸马都尉巩永固的心,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一般,剧烈地翻腾着。
邱磊在一旁察言观色,见状又添了一把火,亲自端起一杯上好的陈酿,递到巩永固面前,满脸堆笑道:“驸马爷,您乃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此次奉旨南下,一路车马劳顿,舟车劳顿,开销定然不少。我等地方官,深受皇恩,理当为驸马爷分忧解难!这点微薄程仪,不过是为您路上添些茶水、打点仆役之用,实乃下官等一片敬仰之心,绝无他意!还请驸马爷……务必赏脸收下,也好让下官等,略尽地主之谊啊!”
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便显得不近人情,甚至可能被视为“不给面子”,反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巩永固心中天人交战,皇帝临行前的严厉警告还在耳边回响,但眼前这触手可及的巨额财富,以及邱磊等人那近乎谄媚的恭敬态度,又极大地满足了他久处京师、备受冷落的虚荣心和对财富的渴望。
最终,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算是默认了。“既……既然是邱将军和张巡检的一片心意,那……本督就却之不恭了。” 他声音略显干涩,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那几口箱子。他的内心防线,在巨大的诱惑和精心设计的“合乎情理”的借口面前,终于彻底松动、崩塌了。
邱磊和张巡检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他们知道,这位看似尊贵、实则可能缺乏历练的驸马爷,已经……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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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那几箱沉甸甸的“程仪”和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巩永固离开了武定州,继续南下。一路上,他心中反复思量,既有些许得到巨款的兴奋,更多的却是害怕被发现的焦虑。他不断地告诫自己,这只是地方官的“孝敬”,是“惯例”,并非真正的“贿赂”,皇帝陛下知道了,或许……也不会深究?但这种自我安慰,并不能完全驱散他内心的阴影。
当队伍行至曹州府地界时,随行的官员曾提议,是否要去拜会一下新近因平定刘泽清之乱而声威大振、且治所就在附近的山东总兵牟文绶。巩永固却想都没想,便以“行程紧急,不便叨扰”为由,直接拒绝了,并下令队伍绕道而行,避开了与牟文绶可能会面的路线。他心中有鬼,下意识地便想避开牟文绶这样以忠勇刚直着称、且深受皇帝信任的将领。他这反常的举动,也让随行的部分山东籍官员感到一头雾水,暗自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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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巩永固一行终于跨过了省界,进入了南直隶的地界,抵达了此行的第一站——徐州府。
一进入南直隶,巩永固便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与他一路行来所见的、饱受战乱和灾荒蹂躏的北方(包括山东部分地区)截然不同,这里呈现出的是一派安定、繁荣的景象!运河之上漕船往来如梭,码头上人声鼎沸,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行人衣着也相对整洁光鲜,脸上也少了几分北地百姓常见的愁苦与麻木。虽然他也知道这繁华之下必有隐忧,但其富庶和秩序,依然让他这位久居京师的驸马,感到了巨大的冲击。
“这便是江南……” 他望着窗外那与北方截然不同的景象,心中充满了好奇,也对那座曾经的大明故都、如今的南都南京,生出了更多的敬畏和……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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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巩永固并不知道,就在他为江南的繁华而感慨之时,那位在武定州向他“进献”厚礼的张巡检,早已派出了心腹快马,星夜兼程,将一份精心准备的“礼单”和一封密信,送往了京师!但这“礼单”的目的地,并非皇宫内帑,而是京中某位与山东东林党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地位显赫的官员府邸!
张巡检在向他的上级汇报时,得意地写道:“……驸马已收厚礼,观其言行,似涉世未深,且对京中近况颇有微词,似可……徐徐图之……”
这看似简单的行贿行为背后,实则隐藏着东林党及其附庸势力,试图拉拢、腐蚀甚至控制这位皇亲国戚,以对抗皇帝日益加强的集权和清洗的深层政治图谋!他们早已在地方官场经营多年,提拔亲信,排挤异己,形成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络。巩永固的到来,在他们眼中,既是危机,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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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行进在南直隶官道上的巩永固,对此却仍是一无所知。他只是感觉,自从收下了那份“厚礼”之后,沿途地方官员对他的接待,似乎更加殷勤周到,言语间也更加……亲近和随意了。他开始听到一些与京师官方宣传截然不同的、关于地方疾苦、朝政弊端、甚至是对皇帝本人某些做法的“私下抱怨”。
起初他还保持着警惕,但渐渐地,在江南繁华景象的冲击和地方官员们“推心置腹”的言语“引导”下,他开始对京师那位行事酷烈、手段强硬的皇帝姐夫,产生了一丝动摇和怀疑。他开始感受到,京师的皇命,似乎……真的很难顺畅地通行到这千里之外的富庶江南。地方上的势力,似乎有着自己的一套运行规则。这种“皇命不出京师”的无力感,以及自己被地方势力“敬重”和“拉拢”的感觉,让他的心态,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那道因金钱和虚荣而产生的裂缝,正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扩大……他距离那个充满诱惑、也布满陷阱的权力与金钱的泥潭,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