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州城下,再次响起了明军聊胜于无的、稀稀拉拉的炮声和铳声。凤阳总兵刘良佐麾下的游击将军王寿,黑着一张脸,站在距离城墙足有两百步开外的一处相对安全的土坡上,声嘶力竭地对着前方那些磨磨蹭蹭、不愿上前的士兵们破口大骂:
“一群废物!饭桶!平日里克扣军饷、欺压百姓的本事哪里去了?!如今真刀真枪对阵贼寇,就他娘的只会往后缩吗?!给老子冲!第一个登上城头的,赏银百两!官升三级!”
然而,他这番“重赏”的许诺,并未能激起士兵们半分的战斗**。他们大多是些被强征入伍的流民,或是早已油滑不堪的卫所老兵,哪里肯为这点虚无缥缈的赏赐去卖命?更何况,昨日攻城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城头上那些守军泼下的滚烫热油、砸下的巨石檑木,以及那如同冰雹般密集的箭雨,早已将他们心中那点可怜的勇气,消磨得一干二净。
刘良佐的部队,本就缺乏攻城器械。除了几架临时赶制、简陋不堪的云梯之外,便只有那些射程有限、准头堪忧的步弓手和鸟铳兵,想要凭借这些去攻克一座有数千精壮守军据守的坚城,简直是痴人说梦!
王寿在后面骂得口干舌燥,前面的士兵却依旧如同蜗牛般,一步三晃。好不容易有几队人马扛着云梯冲到城墙脚下,还没等将梯子搭稳,城头之上便是一阵欢呼,紧接着便是滚油、檑木、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冲在最前面的明军士兵,瞬间便被砸得头破血流,烫得鬼哭狼嚎,死伤惨重!后续的士兵见状,更是吓破了胆,再也不肯上前,纷纷掉头溃逃!
平定州的守将,虽然只是大顺军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头目,出身草莽,但其临战却异常悍勇,毫不畏惧。他和他麾下的士兵们,因为昨日成功击退了官军的进攻,士气正虹!再加上城中百姓因痛恨官军旧日的暴行,纷纷主动协助守城,搬运守城器械,救治伤兵,甚至还有青壮直接拿起武器加入战斗,使得整个城池的防御,变得异常坚固!
眼看着麾下兵士在城下被屠戮,却连城墙的边都摸不到,王寿也知道,今日这攻城,又是无功而返了。他只能无奈地鸣金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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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刘良佐的兵,也不过如此嘛!一群没卵子的软脚虾!还想攻下我平定州?再练一百年吧!” 城楼之上,那名大顺军守将看着狼狈退去的明军,发出了得意而张狂的大笑!他身边的士兵和助战的民壮们,也纷纷跟着起哄嘲笑,士气高涨到了顶点!
一名大顺军的文吏模样的官员,也笑着对守将说道:“将军英明!此番能守住城池,挫败官军,皆赖将军指挥有方!更重要的,还是城中父老乡亲深明大义,痛恨那刘良佐的残暴不仁,纷纷助我大顺守城!经此一役,想必又有更多的青壮,愿意加入我大顺军,共建太平盛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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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王寿带着他那支伤亡惨重、士气低落的败兵,垂头丧气地返回了刘良佐的中军大营。
他心中充满了忧惧。昨日攻城失利的参将李芳,被刘良佐当众重责了五十军棍,打得皮开肉绽,至今还躺在床上哼哼。自己今日败得更惨,损兵折将更多,等待自己的,又将是何等酷烈的惩罚?他越想越怕,只觉得两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就在他忐忑不安地准备前往中军大帐,向刘良佐“请罪”之时,他的一名心腹家丁,却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恐之色,一把拉住了他。
“将军!将军!使不得!使不得啊!” 那家丁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地说道。
“何事如此慌张?” 王寿心中一沉,已有了不祥的预感。
“将军!小人……小人方才……方才无意中偷听到中军帐那边传来的消息……刘……刘总兵他……他已下令,说您……说您攻城不力,贻误军机,损兵折将,罪无可赦!要……要将您……碎尸万段!枭首示众啊!!”
“什么?!!” 王寿听到“碎尸万段,枭首示众”八个字,只觉得眼前一黑,如同五雷轰顶!他知道刘良佐心狠手辣,却没想到竟会对自己下如此毒手!这……这分明是要拿自己当替罪羊,来平息他攻城失利的怒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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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巨大的恐惧和被背叛的愤怒,瞬间攫住了王寿的心!他不想死!更不想死得如此屈辱!
“将军!为今之计,只有……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那名家丁见王寿脸色煞白,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立刻趁机怂恿道,“刘良佐残暴不仁,早已失了军心!将军若能登高一呼……”
王寿的眼中,也渐渐被一种绝望的疯狂所取代!他想起了刘良佐平日里的种种刻薄寡恩、滥杀无辜,想起了那些同样对他心怀怨恨的同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一个极其恶毒而又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他忽然想起了,昨日攻城时,同样负责攻城、却因身负重伤而被抬回营中医治的另一名刘良佐麾下的将领——刘芳。此人平日里与王寿关系尚可,但更重要的是,他是刘良佐的心腹之一!若能……
王寿眼中凶光一闪!他立刻带着几名最为心腹的家丁,以“探望伤势”为名,径直闯入了刘芳的营帐!
此刻的刘芳,正因伤重而陷入昏迷,身边只有两名小兵看护。王寿屏退了那两名小兵,看着躺在榻上、人事不省的刘芳,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刘将军,对不住了!” 他低声说了一句,随即……猛地抽出腰刀,趁着刘芳昏迷不备,一刀便结果了他的性命!
鲜血,染红了营帐!
紧接着,王寿又命家丁,将刘芳的尸体拖出帐外,并立刻在营中纵火!他要制造混乱!他要嫁祸于人!
“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刘芳将军……刘芳将军被人害死了!!” “是刘良佐!是刘良佐卸磨杀驴!滥杀功臣!!”
王寿带着他的家丁,在混乱的营地中,声嘶力竭地喊着冤!试图将这盆脏水,泼到刘良佐的头上!他要用这种方式,来煽动军心,来引发兵变,来为自己……博取那最后一线生机!
一时间,刘良佐的凤阳大营之中,火光冲天,人声鼎沸,彻底陷入了一片巨大的混乱与恐慌之中!一场由攻城失败引发的、更加血腥和诡异的内乱,已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