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城之内,那扇刚刚洞开、又迅速被明军从外部加固封死的城门,如同一道鬼门关,彻底断绝了数万刘良佐麾下溃兵的生路。他们如同被赶入屠宰场的牲畜,在绝望的嘶吼和混乱的奔逃中,践踏着同伴的尸体,也践踏着自己最后一点生还的希望。
为首的那名参将,以及他身边仅存的几个游击将军,看着眼前这如同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早已是心胆俱裂!他们试图约束队伍,组织突围,但在这种建制已失、军心彻底崩溃的情况下,任何命令都显得苍白无力。许多士兵根本不愿再听从将领的号令,他们宁愿各自为战,分散逃命,也不愿再去做那徒劳的、用来为将官们争取逃生时间的“挡箭牌”!
“完了!全完了!” 那参将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他知道,今日,便是他们的死期!但他不甘心!他不想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在这座无名的瓮城之中!
他猛地拔出腰刀,对着身边那些同样面如死灰的家丁亲兵和少数尚存几分血勇的溃兵怒吼道:“弟兄们!左右是个死!与其被这些戚家小儿当猪狗一般射杀、屠戮!不如……跟老子冲出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对面那堵门的戚家兵,不过区区五百人!我们数倍于他!未必就冲不出去!!” 他决定,要集合所有还能一战的家丁精锐,硬拼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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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参将显然是低估了对手,也高估了自己。他或许还沉浸在往日官军凭借人多势众、便可横行无忌的错觉之中。在他看来,城外堵门的那支所谓的“戚家军”,不过是三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带着一些临时拼凑起来的残兵败将罢了!
他声嘶力竭地鼓动着身边那些同样陷入绝境的士兵:“弟兄们!都看清楚了!外面那些戚家兵,身上连像样的铁甲都没几件!手中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破破烂烂!定然是些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鼓作气冲出去,定能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到时候,天高任鸟飞!或投闯王,或落草为寇,总好过憋屈死在这里!”
在他的煽动和求生**的驱使下,那些本已绝望的溃兵,竟真的被激起了最后一丝凶悍之气!他们信以为真,觉得或许真的还有一线生机!士气,竟也因此而略有恢复!他们咆哮着,挥舞着手中残破的兵器,如同被逼到墙角的疯狗,准备向城门方向,发动最后的、也是最绝望的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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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们面对的,却并非他们想象中的“乌合之众”。
固关主城与辅城连接的墙头之上,戚家三兄弟中的老二,素以沉稳多思、颇有谋略着称的戚元辅,早已指挥着他麾下的五百弓弩手和五百火铳手,严阵以待!黑洞洞的枪口和闪着寒光的箭簇,如同死神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下方那群即将发起垂死挣扎的溃兵!
而在辅城那扇已被重新加固的外门之后,负责正面迎敌的,正是戚家三兄弟中年纪最幼、性情也最为急躁好武的三弟——戚元弼!他此刻却出人意料地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他麾下那五百名戚家军精锐,迅速结成了一个令所有熟悉明代军史之人都闻名遐迩的、也是令所有敌人闻风丧胆的经典战阵——鸳鸯阵!
在他身旁,一位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将吴忠,正沉稳地协助他指挥着阵型的变化。这五百名戚家军士兵,虽然其中不少人身上的铠甲确实略显简陋,但他们个个精神饱满,眼神锐利,纪律严明,显然是经过了极其严格的训练!
只见那鸳鸯阵的阵列清晰无比,士兵之间配合紧密。最前方,是手持大盾的牌手,护卫着身后的同伴;牌手之后,是手持标枪或腰刀的藤牌手,灵活机动;再之后,便是那令倭寇闻风丧胆的狼筅手,他们手中那长达一丈二尺、枝杈繁茂、顶端和枝杈上都绑着利刃的狼筅,如同移动的刺猬,既能有效阻滞敌人的冲锋,又能出其不意地杀伤敌人!阵型最后,则是手持长枪的长枪手,他们是整个阵型的核心打击力量!而在阵型的两翼和后方,还有手持镗钯、负责支援和策应的兵士!整个鸳鸯阵,层层递进,攻守兼备,浑然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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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寇要冲阵了!!” 城墙上的戚元辅,看到下方辅城内的溃兵开始集结,准备向外门发起冲击,立刻高声示警!
城门后的戚元弼,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高举起手中的令旗:“戚家军!准备迎敌!!”
“杀啊——!!” “冲出去!!”
辅城之内,那名参将率先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带着数百名同样红了眼的家丁和溃兵,如同潮水般,朝着那扇看似唯一的生路——辅城外门,猛地冲了过去!
“长牌手!蹲!!” 戚元弼的指挥声,冷静而清晰!
只见阵列最前方的数十名长牌手,齐齐发出一声怒吼,猛地向前跨出一步,随即迅速下蹲,将手中那巨大的长方形盾牌,如同一堵矮墙般,死死地顶在了阵前!
“标枪手!预备——放!!”
随着戚元弼令旗挥下,长牌手身后,数十名藤牌手同时发力,将手中那早已准备好的、沉甸甸的标枪,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投向了冲锋而至的溃兵!
“噗!噗嗤!”
标枪如同死神的投矛,精准地穿透了溃兵们那简陋的皮甲或布衣!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溃兵,瞬间便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惨叫着倒下!后续的溃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了一跳,冲锋的势头顿时一滞,阵型也出现了混乱!
然而,死亡的威胁和求生的**,还是驱使着他们继续向前!在那名参将和几名游击将军的疯狂鼓动和逼迫下,他们再次发起了冲锋!
“藤牌手!接敌!!” 戚元弼再次下令!
手持圆形藤牌、腰挎钢刀的藤牌兵,立刻从长牌手的缝隙中灵活地钻出,迎向了冲上来的溃兵!他们利用藤牌格挡敌人的劈砍,同时手中的钢刀上下翻飞,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近身搏杀!他们的阵线,如同一道坚韧的堤坝,稳稳地向前推进,将溃兵的冲击,一点点地消磨、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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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筅手!出击!!”
就在双方陷入混战,溃兵们以为凭借人数优势,即将冲破藤牌手的防线之时,戚元弼的第三道命令,又如同催命符般响起!
只见那些一直隐藏在藤牌手身后的狼筅手,突然发出一声怒吼,将手中那如同巨大狼牙棒般的狼筅,猛地向前递出!那长达一丈二尺、枝杈上布满了锋利倒刺和铁钩的狼筅,如同毒蛇的獠牙,专攻敌人防御的死角和盲区——脚踝、小腿、脖颈、面门!
那些冲在最前面的溃兵家丁,虽然身上大多也穿着铁甲,但在这些狼筅兵匪夷所思的攻击之下,根本防不胜防!他们的脚踝被狼筅的枝杈绊倒,小腿被铁钩划开,面门和脖颈更是被锋利的倒刺刺得鲜血淋漓!狼筅兵们并非追求一击毙命,而是通过这种密集而又刁钻的钩、刺、扫、绊,迅速破坏敌人的平衡,使其倒地!
一旦有家丁或溃兵被狼筅绊倒或钩住,旁边的藤牌手便会立刻如同饿虎扑食般冲上前去,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补上一刀,结果其性命!
一时间,溃兵阵中,惨叫声、哀嚎声、以及兵器被狼筅枝杈卡住的绝望怒吼声,此起彼伏!那些原本还算悍勇的家丁精锐,在狼筅阵面前,竟如同待宰的羔羊,被迅速地、成片地放倒!乱军的攻势,再次遭受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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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枪手!推进!!”
就在溃兵阵脚大乱,死伤惨重,攻势彻底被遏制住之时,戚元弼的第四道命令,又接踵而至!
只见那些一直稳稳列于阵后的长枪手,此刻终于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般,向前压了过来!他们手中那长达一丈有余的雪亮长枪,组成了一道道令人绝望的、无法逾越的死亡防线!
与此同时,手持镗钯的兵士,也从两翼包抄上来,配合着长枪兵,不断压缩着溃兵的活动空间,防止他们从侧翼逃窜,并随时准备支援阵型出现松动之处,保持着整个鸳鸯阵的完整与严密!
一些试图从侧翼包抄、寻找生路的溃兵,则正好撞上了早已在外围列阵等候的、由戚家老大戚元功亲自率领的另一支戚家军!他们如同陷入了预先布置好的口袋一般,被死死地困在了鸳鸯阵的绞杀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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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局,已经完全没有了悬念。
这些本就已是惊弓之鸟、又经历了自相残杀的刘良佐部溃兵,在戚家军这套配合默契、战法灵活、攻守兼备的经典鸳鸯阵面前,根本就不是对手!他们的士气彻底涣散,抵抗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那名带头冲锋的参将,和他身边仅存的几十名家丁,此刻早已被重重叠叠的戚家军士兵围困在阵中,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杀出一条血路!他看着身边一个个倒下的弟兄,看着那些如同从地狱中走出来的、眼神冰冷、配合默契的戚家军士兵,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对戚家军这套传闻中战无不胜的阵法的恐惧!
戚家军的阵型,严谨而又灵活,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绞肉机,正在一步步地、冷酷无情地,清剿着所有陷入阵中的敌人!
戚家军的威名,戚继光的传承,在这一刻,由他的后辈们,在这片血与火的战场上,再次得到了最淋漓尽致的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