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艾伦仍记得凯尔第一次来马厩的那个下午。
那时的凯尔,穿着一身精致的丝绸短袍,腰间别着一把小巧的银制匕首,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狡黠。
他是罗斯伯爵的幼子,一个从小被富裕的生活压的喘不过气的孩子,却对马厩里的艾伦充满了好奇。
“你就是那个马夫的儿子?”凯尔站在马厩外,微微扬起下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但眼神却忍不住往马厩里瞟。
艾伦点了点头,手里还握着一把干草,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
他的父亲老汤姆赶紧介绍,“是的,少爷,这是犬子艾伦,艾伦,给少爷磕头。凯尔少爷,以后就由他来照顾您的马。”他的态度无比恭敬。
艾伦刚来到罗斯伯爵玫瑰城堡,小孩子比较认生,脑子里还没有形成阶级尊卑的观念,被父亲拉着,却没有下跪。
凯尔没有理会老汤姆的恭敬,径直走到艾伦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咧嘴一笑:“你会掏鸟窝吗?”
艾伦愣了一下,眼睛在眼眶里转了转,随即点了点头:“会。”
“那带我去!”听到此话,凯尔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新奇玩意儿。
从那天起,凯尔和艾伦成了形影不离的玩伴,凯尔不曾理会身后追赶的仆人;罗斯伯爵也在放任着小儿子的自由生长。
凯尔对艾伦所说的乡间生活充满了好奇,他跟着艾伦去掏鸟窝,爬上高高的树梢,小心翼翼地取下鸟蛋;他跟着艾伦去田里种小麦,虽然笨手笨脚,却乐在其中;他甚至跟着艾伦去打土拨鼠,挥舞着木棍,兴奋地大喊大叫。
那些日子里,凯尔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少爷,而是一个充满活力、亲和力的少年。
艾伦也很享受这段时光。他带着凯尔去砍柴,教他如何分辨哪些木头适合烧火,有时候两个人在城堡旁的森林里捡到一根直直的木棍,还会你争我抢,互不相让;他带着凯尔去喂马,教他如何与马匹相处。
凯尔对这一切都充满了兴趣,仿佛这些平凡的事情比城堡里的奢华生活更有吸引力。
凯尔给艾伦介绍了自己的家和家人,他的家叫作玫瑰城堡,或者玫瑰领,他父亲罗斯·冯·罗森伯格是伯爵,是铂金骑士,家里的特产是玫瑰,四叶草,金苹果和鳕鱼。
然后在凯尔的双手比画下,艾伦才知道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叫艾欧里亚大陆。
这个大陆地形复杂多样,资源丰富。
东部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南部是富饶壮阔的平原;西部遍布沙漠荒漠,雪山下绿洲星罗棋布;北部则是辽阔的草原、雪地和沼泽;
而艾欧里亚大陆北边的德尔塔大陆一半领土都是沙漠。
玫瑰领地内最东边的城堡是金苹果城堡,北边是雄鹰王国科尔伯爵的领地,金苹果城堡距离东北边连绵不断的群山不到300公里,据说更靠东北的群山里有精灵和飞龙,还有矮人。
凯尔拿出自己的金怀表展示,给艾伦科普,一年有12个月,一个月30天,艾伦才知道原来年月日和时分秒居然可以在一个小小的圆盘上。
而在罗斯伯爵领地上,因为凯尔是12月出生的,罗斯伯爵非常喜欢他,于是在玫瑰领地,12月又叫凯尔月。
很多时候凯尔还会带着艾伦看骑士训练,这让艾伦心里生长出了骑士梦想的萌芽。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随着年岁的增长,两人的关系开始渐行渐远。
凯尔渐渐对底层生活失去了兴趣,掏鸟窝变得无聊,种小麦变得枯燥,打土拨鼠也变得乏味。
他开始抱怨泥土弄脏了他的靴子,抱怨阳光晒黑了他的皮肤,抱怨愚蠢的土拨鼠,抱怨马厩里的气味让他难以忍受。
某天,凯尔骑在黑风上,皱着眉头,“艾伦,这些事真没意思。这些日子多谢你陪我,我和父亲说了,你以后过来给我当马夫或者骑士随从吧,就像你爷爷,父亲那样。”
“我回城堡里了,那里有更好玩的东西。”
“好的,凯尔。”艾伦脸色苍白,嘴唇干裂。
“对了,艾伦,你这么瘦,为什么不吃肉呢,是不喜欢吗,还总天天睡在我家马厩里。”
“凯尔,你们家的骑士真威武,我也可以成为骑士吗?”
“哦哦,你家的马厩比我家里暖和多了,还有这么多稻草,还有豆子,盐……”艾伦的声音越来越低。
“当然了,你如果能觉醒的话,就可以直接成为我的骑士随从啦。”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看了看身子单薄,皮肤泛出病态白的艾伦,凯尔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又没有魔药,身体要觉醒,实在是太困难。
罗斯伯爵的大管家怀特看到两个小家伙分开,默然不语,他仿佛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
艾伦一出生就是牛马,凯尔一出生就在罗马。
当凯尔降生的时候,罗斯伯爵已经为他的这个儿子选定了男爵的爵位和一片领地。
刚出生还在啼哭中的婴儿,凯尔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是金苹果城堡的主人了。
艾伦没有说话,当他默默地点头时,凯尔已经走远了。
他知道,凯尔终究是伯爵的儿子,他的世界与自己完全不同。那些曾经让凯尔兴奋不已的事情,如今已经无法再引起他的兴趣。
从那天起,凯尔越来越少来马厩,当然也越来越少单独找艾伦玩耍。
即使来了,也只是匆匆看一眼,然后转身离开。艾伦也不再叫他“凯尔”,而是不情不愿地跟着父亲,或弯曲九十度腰,或跪在地上,恭敬地叫他“凯尔少爷”。
一次,凯尔来到马厩。
“凯尔……凯尔少爷,你的……您的马匹已经备好了。”艾伦低着头,嘴里分明叫着少爷,声音里带着一丝恭敬和疏离,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
凯尔点了点头,没有多看艾伦一眼,踩着艾伦父亲老汤姆的后背上了马,扬长而去。
艾伦站在原地,看着凯尔远去的背影。
看着父亲弯曲的脊背,粗糙的双手,衰老的容颜,白色的鬓角,他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
“总有一天,我也要成为骑士,让父母不再辛苦劳累。”
同时他也很苦恼,他知道,那个曾经与他一起掏鸟窝、喂马、打土拨鼠的凯尔,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只是凯尔少爷。
“有什么好哭的,给老爷少爷当凳子,可是无上的荣光。”
“说起来全靠伯爵他老人家心善,我们才得到了活儿干,感恩还来不及呢,有啥哭的,偷着乐吧。”老汤姆说完,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用粗糙干硬的袖口擦干艾伦的泪水,转身离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艾伦终于忘记了自己的伙伴凯尔。
城堡里渐渐有了其他领地的传闻,哥布林和兽人偷袭科尔伯爵领地的村庄、凯尔少爷发现了冰蓝色玫瑰这一新品种等等。
到了同样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一米六的凯尔长得结实高大,有一头金黄色的秀发。继续发育或许能超过一米九的罗斯伯爵。
而艾伦一米四出头,骨瘦如柴,面容孤苦,头发稀疏,沉默寡言,烦恼总是萦绕心头。
同时马厩里也多了一条新规定,喂马时用的苜蓿,豆子,盐不再经过艾伦的手,身体瘦弱的艾伦失去了良好稳定的“马食”来源。
艾伦以为会被吊起来打,可想象中的鞭刑没有到来,或许是偌大的伯爵府,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让他暂时逃过一劫。
瘦瘦的艾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十四岁的艾伦和刚来的时候没多大区别,只是长高一点,他的生活依旧围绕着马厩打转。
凯尔则是在城堡,过着奢华的生活。两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再也无法跨越。
偶尔,艾伦会想起那段与凯尔一起玩耍的时光,想起那个曾经对乡间生活充满好奇的少年。
但那些回忆,如今却像一场梦,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自己是马夫的儿子,而凯尔是伯爵的儿子。他们之间身份和地位的差距,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想到这些艾伦低下头,继续清理马厩里的粪便和湿草,心里却涌起一阵酸楚。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艾伦声音微弱,带着一丝无奈和苦涩。
他抬起头,舒缓弯曲的脊背,望向远处的城堡,城堡的高塔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高大。
没有了凯尔陪伴的日子,观看每周的骑士训练,就成了艾伦的心理慰藉,有时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比画,模仿骑士们的一招一式。
如果没有认识凯尔,他不会知道世界这么大,这么精彩,人的职业不限于马夫,农民,还可以做骑士,冒险家。他的心大了,艾伦对于世界的认识和他的爷爷,父亲不同,如果他没有认识凯尔,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他就会老老实实地在马厩里喂马,经过几年,娶妻生子,继续做一名奴隶。
不幸的是,艾伦知道的太多,思考的太多,因此才有了父亲汤姆不能理解的这种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