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璆踮着脚尖踩在老榆木书桌上,鼻尖几乎要贴到玻璃柜顶。父亲书房的檀木书柜第三层,藏着个用黄铜锁扣住的檀木匣,这位置对他来说刚好能摸到匣盖边缘。当指尖触到那道冰凉的鎏金纹路时,八岁男孩的瞳孔突然收缩——匣盖上的狼首图腾,竟与父亲工作服口袋里露出的石片纹路一模一样。
\"璆儿!又偷翻爸爸的标本!\"母亲的声音在门外炸响。陆璆像受惊的松鼠般窜下书桌,却不妨被长袍下摆绊住,整张脸撞进开盖的檀木匣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鼻腔反而涌入股奇异的松脂香,像是把整个昆仑山的雪水都凝成了固体。
匣中躺着块鸽卵大的矿石,表层布满蜂窝状孔洞,在暮色中泛着幽蓝荧光。陆璆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头舔了舔,甜腥味瞬间在口腔炸开,仿佛吞了口凝结的月光。窗外忽然响起闷雷,他这才发现矿石不知何时变得滚烫,表层孔洞竟如呼吸般明暗交替。
\"这是陨晶,别碰!\"陆远山的声音裹着风雪冲进来。男人军大衣上沾满冰碴,眉骨处还带着矿井坍塌时留下的淤青。他劈手夺过矿石时,陆璆分明看见父亲手腕上浮现出与矿石表面相同的幽蓝纹路,如同活物般钻进袖口。
当夜,陆璆发起了高烧。他蜷缩在被窝里,却听见父亲书房传来诡异的响动。那声音像用砂纸打磨玉石,又似千万只甲虫在啃食岩层。男孩赤脚踩在青砖地上,发现书房门缝下渗出荧荧蓝光,父亲与母亲的争吵声穿透门板:
\"你疯了吗?把陨晶带回来!\"
\"你不懂,玛纳斯矿底的东西……在召唤它!\"
陆璆贴着门缝偷看,瞳孔骤然紧缩。父亲正将陨晶浸入盛满药酒的瓷盅,那些幽蓝荧光竟在液体中勾勒出狼首轮廓。更骇人的是,陨晶表面浮现出细密血纹,与父亲手背暴起的青筋完美契合。
\"爸爸在给矿石看病吗?\"陆璆突然出声。陆远山猛地转身,手中瓷盅\"咣当\"摔碎在地。药酒渗入地砖缝隙,竟在月光下显露出暗红色纹路,赫然是白天在矿井看到的山神印!
\"这是……《淮南子》里说的'荧惑守心'?\"陆璆指着地面惊呼。他最近在读父亲书房的线装本《淮南子·天文训》,书中记载\"荧惑逆行,地乃震动,有奇物现世\"。陆远山脸色骤变,他从未教过儿子这些典籍。
子夜时分,高烧退去的陆璆悄悄溜进书房。陨晶已恢复鹌鹑蛋大小,但表层孔洞竟组成北斗七星状。当他按照《淮南子》记载的方位转动陨晶时,窗外的北斗星突然大亮,七道星光如银箭射入矿石,书房温度骤降,墙角阴影里竟浮出匹通体雪白的狼影。
\"果然是你。\"陆璆反而镇定下来。他想起父亲矿难那日,自己在老宅供奉的狼牙项链无故断裂,而狼牙正是祖父当年从玛纳斯山神庙求来的护身符。男孩从书包夹层掏出矿难现场捡的碎石片,狼影突然仰头长嗥,震得窗棂上的年画都簌簌掉落。
第二天清晨,陆远山在餐桌上发现了三样东西:陨晶被摆成北斗状,旁边放着《淮南子》摊开在\"天文训\"章节,最下方压着张黄表纸,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山神印,笔触稚嫩却精准得令人心惊。
\"你见过山神?\"陆远山攥住儿子手腕,力道大得要在男孩皮肤上烙下指痕。陆璆却盯着父亲领口露出的石片:\"爸爸,你相信山神会托梦吗?昨晚牠说……\"话音未落,屋外突然传来密集的冰雹声,砸在青瓦上叮咚作响,竟奏出《玛纳斯》史诗的旋律。
陆远山抄起地质锤冲进雨幕,发现冰雹里混着种菱形晶体,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当他用锤子敲开晶体时,内部竟蜷缩着只青铜色的三趾鸟爪,与《山海经·西山经》记载的\"鸑鷟\"足印分毫不差。
\"璆儿,把《淮南子》拿来!\"陆远山的声音在雷声中发颤。当儿子捧着线装书跑来时,他正用陨晶在冰雹落地处画圈,圈内土壤竟渗出暗红黏液,散发着与矿井底部相同的腐锈味。陆璆突然指着天空惊呼,只见北斗七星的位置,不知何时亮起了七颗血色星辰。
\"荧惑守心,天现鸑鷟,这是山神要醒了。\"陆远山翻开《淮南子》,泛黄的书页无风自动,停在\"其来也,五石陨落,三苗不兴\"的段落。陆璆突然拽住父亲衣角,男孩的瞳孔在闪电中泛起幽蓝,竟与陨晶的光泽如出一辙。
当夜,陆璆在睡梦中听见锁链断裂声。他循着声音摸到父亲书房,发现陨晶悬浮在半空,表层孔洞喷涌出银河般的光带。那些光带在墙面上交织成幅立体地图,正是玛纳斯矿区的地下结构图,而矿道深处,有团比太阳更耀眼的光核正在成型。
\"爸爸说矿井里有吃人的怪物。\"陆璆对着光核低语。光核突然收缩成球,表面浮现出张人脸——竟与陆远山有七分相似!男孩倒退着撞翻博古架,青花瓷瓶坠地的瞬间,他看见光核人脸张开嘴,吐出的不是语言,而是父亲在矿井深处敲击钢架的节奏。
陆璆突然明白,父亲带回的不仅是陨晶,更是山神沉睡的碎片。他抓起书桌上的青铜镇纸砸向光核,镇纸却穿透光影砸在墙上,而光核中的人脸露出诡笑,墙上的山神印突然渗出鲜血,在地面汇成行小篆:子时三刻,血祭狼首。
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陆璆冲向父亲卧室,发现床榻空无一人,枕边留着张字条:\"勿寻,守好陨晶\"。男孩攥紧字条冲向老宅地窖,那里供奉着祖父留下的狼牙。当他把狼牙按在山神印上时,整个玛纳斯河谷突然地动山摇,地窖深处传来铁链绷断的轰鸣。
月光穿透云层时,陆璆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狼形。他脖颈后的汗毛突然炸立,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抚摸脊椎——就像父亲矿难那日,自己在老宅感受到的预兆。男孩从书包夹层摸出最后一张黄表纸,用朱砂笔在掌心画下残缺的山神印,转身冲进漫天星雨。
河谷对岸的矿场亮起冲天火光,陆璆知道,父亲正在那里与沉睡的山神角力。当他踩着滚烫的矿渣冲向井口时,腕表突然迸裂,表盘里的机械齿轮竟自行重组,拼出个倒计时:00:07:59。而矿井深处,陆远山正用地质锤敲击着块巨大的陨晶,每敲一下,头顶的北斗七星就暗淡一分。
\"爸爸!\"陆璆的喊声被矿井吞没。他看见父亲背后浮现出狼首虚影,而陨晶中的光核正在吞噬父亲的影子。当倒计时归零的刹那,整个矿场突然寂静,陆璆掌心的山神印突然发烫,他低头看见血珠正从纹路中渗出,在掌心凝成句《淮南子》中的谶语:天予不取,反受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