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了什么?”
“竟让陛下震怒至此,又……”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住,眼中困惑更深,“又最终将侯君集这烫手山芋,全权交予你手?”
长孙无忌虽说看明白了今日的形势,但却始终无法理解。
而且他可不信真相就是刚才朝堂上所定论的那般模样!
所以,昨夜闯宫,形同谋逆,依陛下性情,纵不废黜,也必严惩禁足......
可结果呢?
太子不仅安然无恙,更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反手将侯君集打入深渊,甚至隐隐获得了程咬金这等骄兵悍将的认可?
这绝非侥幸!
李承乾望向太液池粼粼波光,仿佛那句“父不知子,子不知父”又开始萦绕在耳边。
想了想,他带着一种脱胎换骨后的沉静力量,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道:“舅舅,孤昨夜只是告诉父皇……”
“孤这太子若反,必为自救。”
“而自救,则必冒犯根源。”
“根源何在?”说到此,他目光忽然转向长孙无忌,深邃如渊,“在陛下以魏王为刀,以满朝纷争为砥,日夜打磨孤这储君之位时!”
“而孤这东宫太子,当够了那任人揉捏、战战兢兢的软柿子!”
“昨夜,孤便是将这决心,连血带肉,摔在了父皇面前!”
长孙无忌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然收缩!
他仿佛看到昨夜甘露殿中,那个一瘸一拐却挺直脊梁的少年,如何用最尖锐、最不留退路的言语,撕裂了父子间温情脉脉的面纱,将**裸的皇权争夺与帝王心术,血淋淋地摊开!
“你……你竟敢如此顶撞君父?!”长孙无忌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甚至连自己该用“殿下”这般敬称都给忘了.....
自己大外甥昨夜这已不是鲁莽,简直就是疯狂!
“不敢?”可李承乾嘴角却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而且那弧度竟与御座上的帝王有几分神似,“舅舅,有个人跟我说过,所谓的天地君亲师,那只是为臣之道!”
“于孤这大唐储君,未来的天子,有何干系?”
“难道抱着仁孝就能当好皇帝了?”
“再说舅舅可别忘了,当年你们是如何襄助父皇登基的!”
轰!
长孙无忌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半步!
直至扶住太液池畔那冰凉的汉白玉栏杆,这才稳住身形。
他有些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外甥.....
那张熟悉,但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脸庞。
此刻却透出一种令他心悸且陌生的……威严!
李承乾的话,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破了长孙无忌心中那层名为“礼法仁孝”的窗户纸,露出了权力斗争最血腥、最本质的獠牙。
“所以!”见舅舅被自己镇住了,李承乾又是逼近一步,目光灼灼道,“父皇看到了,孤这颗不甘蛰伏且敢于亮剑的心!”
“孤这块磨刀石上的刀,开刃了!”
“侯君集,便是父皇给孤试刀的,第一块硬骨头!”
“甚至父皇昨晚便跟孤说过了,对于此獠,究竟是安抚,还是敲打一番化为己用,亦或是连根拔起,皆有孤随意定夺......\”
李承乾眼中寒光一闪,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杀意,已让长孙无忌遍体生寒。
“舅舅,”这时李承乾语气放缓,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前路艰险,承乾需您之力。”
“但承乾的路,要自己走,刀,更要自己磨。”
“望舅舅……拭目以待!”说罢,他不再看呆若木鸡的长孙无忌,挺直脊背,迎着刺目的阳光,大步往宫外方向走去。
玄色常服的背影在长长的宫道上被拉长。
竟是有几分渊渟岳峙的气度。
长孙无忌望着那还有些微瘸的背影,却是久久无言。
池畔的风吹动他紫袍下摆,带来深秋的凉意。
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外甥。
那个在自己眼中懦弱、敏感、需要自己庇护的太子。
如今已在昨夜,悄然蜕变成龙,甚至还长出了锋芒毕露的龙牙!
长孙无忌又惊又喜之余,可心头却不知怎的.......
竟忽然莫名蒙上了一丝......遗憾。
因身患腿疾,平日里走路尽量四平八稳的李承乾,此时刚与舅舅分开后,却便很快就穿过巍峨宫门,仿佛急于甩脱身后那座刚刚平息了惊涛骇浪的朝堂,朝靴踏在平整坚硬的宫砖上清脆的回响。
却在他此刻急促的心弦下,听着似乎一高一低.....
李承乾平日里对身上那繁复庄重的明黄太子常服很是珍重。
可此刻竟也觉得有些碍事了。
“殿下……”侍立在马车旁的心腹内侍见他快步而来,连忙躬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这就回东宫吗?”
“不回东宫,直接去平康坊!”李承乾本无心多言,但上车后想了想却又一挥手道,“派人先行一步,去问问赵先生此时身在何处。”
车帘甫一落下,马蹄便急促地敲打在了宽阔笔直的朱雀大街。
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发出沉闷而持续的隆隆声,将这辆代表着帝国储君的豪华马车,裹挟进了一股与朝堂肃杀氛围截然相反的、充满烟火气的喧嚣洪流之中。
车窗外的景象飞速流转后退。
鳞次栉比的商铺酒肆早早开了门板,伙计们吆喝着招揽过客。
推着独轮小车的货郎、挑着担子的农夫、或悠闲或行色匆匆的士子百姓,共同织就了这座天下第一城的勃勃生机。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街衢染成一片温暖明亮的金色,仿佛能驱散一切阴暗诡谲。
然而,这鼎沸的市声入耳之间,李承乾的心却早已飞跃重重坊墙,落在那条以风流旖旎,而闻名大唐的烟花深巷之中。
随着离平康坊越来越近。
李承乾靠在车厢内柔软的锦垫上,忽然长长舒了一口气。
方才在太极殿里那种掌控全局、立于风暴之巅的激昂与亢奋,此刻才真正在心头弥漫开来!
成功了!
自己不仅顶住了弹劾狂潮,更将侯君集和魏王李泰狠狠踩进了泥潭,甚至连父皇和舅舅,都对孤……
幸事?
不,那是一场辉煌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