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菁芝死后不过短短几日,长安便再度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好似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从未发生过。
微风撩动着阿阳的发丝,秋千微微晃动。
人命,在这繁华喧嚣的长安城中,竟如蝼蚁一般微小,说没了便没了。
“夫人,徐小姐来了。”
春枝匆匆走进庭院打破了这份压抑的宁静。
对于徐玉的家庭,她虽知晓一些却从未听闻还有这样一位妹妹。
阿阳疑惑看向春枝:“这徐小姐是何许人也?”
春枝连忙快步走到阿阳身边,俯下身子贴近她耳边说道:“徐敏真徐小姐,大人同父异母的胞妹。”
说着,春枝微微皱了皱眉头,斟酌着接下来的用词。
春枝继续解释道:“当年,徐大人的母亲暴毙而亡,徐父便娶了其小妹作为填房,后来生下一女取名为徐敏真,徐小姐自幼养在外祖父家中,如今十一岁才接回徐家。”
想到即将要与这位从未谋面的小姑子相见,阿阳的心中不禁涌起紧张与不安,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衫。
不管这位徐敏真性格如何,自己都要以礼相待,毕竟,她是徐玉的妹妹。
而自己得靠徐玉活着。
不多时,身着鹅黄色罗裙的小姑娘趾高气扬地走进庭院,那灵动的眼眸中透着锐利与骄纵。
“哟,这就是嫂嫂吧。”
徐敏真脆生生地开口,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径直走到阿阳面前仰着头,眼神中满是打量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阿阳站起身来,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意,轻声说道:“正是,敏真妹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徐敏真围着阿阳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她,突然伸手扯了扯阿阳的衣袖,娇声说道:“嫂嫂这衣裳可真好看,不过我瞧着,这料子似乎比不上我平日里穿的呢。”
说着,她故意抖了抖自己的裙摆,昂贵的蜀锦在阳光下闪烁着细腻的光泽。
她不懂内院的女子为何总要纷争。
不是今日你咬我一口,就是明日我剜你一眼。
阿阳柔声道:“妹妹金尊玉贵,自然是穿最好的。嫂嫂我出身平凡,能有这样的衣裳已然心满意足了。”
她微微低下头,做出一副自惭形秽的模样。
徐敏真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不屑,而后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主意。
“嫂嫂,听闻你很会绣花,不如今日就给我绣个手帕吧。我明日要去参加诗会,正缺一方好看的手帕呢。”她歪着头,嘴角挂着人畜无害的笑,那笑容里却暗藏着刁难之意。
阿阳心中叫苦不迭,她哪里懂什么女工,在这讲究极致技艺的高门大户面前,自己那点本事实在拿不出手。
但此刻,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好呀,妹妹想要绣个什么花样呢?”
“我要绣一只神鸟,要绣得活灵活现的就像真的一样。”徐敏真眨了眨眼睛,狡黠地说道。
春枝抹了抹冷汗,神鸟的图案复杂繁琐,即便是经验丰富的绣娘,绣起来也颇为棘手,她这分明是故意刁难夫人。
阿阳心中一沉,她微微皱眉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妹妹这要求可真高,嫂嫂怕是要费些功夫了。不过嫂嫂一定尽力而为。”
很快,丫鬟便取来了绣布和丝线。
阿阳接过绣针,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下针,她故意放慢速度,针法也显得有些生疏,每一针下去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要不是看在徐玉供吃供喝的面子上,她才不受这窝囊气。
徐敏真站在一旁,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紧紧盯着阿阳的一举一动,嘴角挂着嘲讽的笑。
“嫂嫂,你这绣得也太慢了吧,照你这速度,明日诗会都开完了,手帕还没绣好呢。”徐敏真忍不住开口嘲讽到。
呵,她说什么来着,有些人光是见面就已经够倒霉了!
阿阳眼眶微微泛红,委屈至极又强忍着的模样:“妹妹,嫂嫂在家时,无人教导全靠自己摸索,这神鸟又这般难绣,嫂嫂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若妹妹着急,嫂嫂这就去请府里的绣娘来帮忙,定不会误了妹妹明日的诗会。”
说着,她作势就要放下手中的绣活。
徐敏真一听,心中有些不悦,她本就是想看阿阳出丑,若是请了绣娘,那可就没意思了。
“罢了罢了,你继续绣吧,我就在这儿看着,看嫂嫂到底能不能绣好。”她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眼睛死死地盯着阿阳像是要看穿她的心思。
阿阳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继续绣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手帕上渐渐出现了神鸟的轮廓,虽比不上专业绣娘绣得那般精美绝伦,可也别有一番质朴的韵味。
阿阳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抬手轻轻擦去汗珠,故作不小心将丝线缠在了一起。
“哎呀,嫂嫂你看你,这都能缠线,真是笨手笨脚的。”徐敏真见状立刻跳起来,指着阿阳的手,大声说到。
周围的丫鬟们也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阿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慌乱地想要解开缠在一起的丝线,可越急越乱,双手也愈发颤抖。
“妹妹,嫂嫂……嫂嫂太紧张了,实在对不住。”
声音哽咽,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那模样楚楚可怜。
徐敏真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也别绣了,看你这样我都不忍心了。”
阿阳如释重负,连忙放下手中的绣活,她低着头,发丝有些凌乱地垂落在脸颊两侧,更添了几分柔弱:“多谢妹妹体谅,嫂嫂实在是惭愧。”
徐敏真站起身来,围着阿阳又转了一圈,忽然嗤笑道:“嫂嫂,虽然你这绣工不怎么样,不过看你这模样倒是挺惹人怜爱的,难怪哥哥会喜欢你。”
呵呵,茫茫人海,相识也算一场报应。
...
夜里,徐玉处理完政务回府,踏入内室一眼便瞧见阿阳委委屈屈地站在那儿,手中的手帕被她绞得不成样子。
他轻轻搂过阿阳的腰,顺势将她柔软的身子纳入怀中,温声问道:“怎么了?”
嗓音低沉带着政务缠身的沙哑,在面对阿阳时不自觉地添了些许温柔。
阿阳仰起头,眼眶泛红恰似被霜打过的花瓣,氤氲的水汽在眸中打转仿佛下一秒便要滚落,她撇撇嘴:“我本是不想说的。”
“今日你那妹妹,徐敏真来了。”她微微咬着下唇,好似鼓足勇气才说出这话。
受了委屈不说,那是圣人的事,她可不是。
“她做什么了?”徐玉眉头轻皱。
呵,徐玉这人平日里瞧着精明能干,处理政务时更是雷厉风行,当真不知自家那骄纵妹妹的德行?
阿阳抽了抽鼻子,手中手帕绞得更紧:“她让我给她绣一方手帕,指明要绣神鸟的图案,可那图案复杂得很,我哪绣得好。我已然尽力去做,可她还是一直嘲笑我,说我笨手笨脚连绣个手帕都绣不好,还说我配不上你。”
言辞可以寡淡,但是眼泪绝对得到位。
说到这儿,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眼泪簌簌滚落滴在手帕上洇出深色的水渍。
“她是你的妹妹,我怕,我怕她不高兴你就会不高兴。”
徐玉眼神瞬间冷了几分,他心疼地抬手轻轻拭去阿阳脸颊上的泪水:“阿阳,别听她胡说。你在我心里是最珍贵的。”
呵,说的好听,被人刁难的又不是你。
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小心翼翼:“我知道你疼我,可我出身低微又没什么本事,在你这高门大院里,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夫君,今日敏真妹妹那般说我,我……我真的好难过。”
她往徐玉怀里缩了缩,像是要将自己藏进他的胸膛寻得慰藉。
“你出身如何,我从未在意过。我珍爱你,是因为你这个人。敏真不懂事,我会找她好好谈谈,让她以后不许再为难你。”徐玉将阿阳搂得更紧,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轻声安抚。
今日徐敏真未曾到达目的,恐怕还会再来找自己的麻烦,既然如此何不先做好打算。
阿阳泪眼朦胧地看着徐玉,眼神里带着期许又带着担忧:“真的吗?可她是你妹妹,我怕你会因为我和她起争执。”
“你受了委屈,我怎能坐视不管。”徐玉轻轻捋了捋阿阳额前凌乱的发丝,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阿阳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嘴角已露出甜甜的笑容:“有夫君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我知道自己有些小性子又爱哭,可我真的好怕失去你。”
往后若是再遇刁难,可得想个更好的法子应对,不能总这么被动。
正发愁间,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小厮神色匆匆闯入屋内:“大人,宫内来信!”
借着昏黄的烛火匆匆一瞥,徐玉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他一言不发熟练地披上外衣。
心中涌起不安,阿阳轻声问道:“发生何事了,这般着急?”
“突发急事,需我即刻前去处理,你莫要担忧,安心歇息。”
说罢,他在阿阳额头轻轻一吻,便随着家丁匆匆离去,只留下阿阳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久久回不过神来。
第二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阿阳还沉浸美梦中,便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惊醒。
春枝匆匆走进内室,神色间满是忧虑:“夫人,徐敏真小姐又派人来传话,说是请您即刻前往正厅。”
阿阳的心猛地一沉,昨夜才因徐敏真的刁难辗转难眠,如今这一大早又被传唤,她实在猜不透这小姑子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
踏入正厅,阿阳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徐夫人端坐在主位,徐敏真则坐在一旁,眼神里透着几分狡黠。
“婆母。”阿阳忙整了整衣衫,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
徐夫人微微点头,开口道:“阿阳啊,徐家祭祖乃家族重中之重,关系着列祖列宗的庇佑与家族的兴衰荣辱。我思来想去觉得你也该参与到筹备之中,不知你可有这份信心将此事办好?”
这祭祖筹备,向来是徐家极为看重的大事,其中规矩繁杂、讲究众多,稍有差池便会引得徐家宗亲们不满,招来诸多非议...
自己在徐家根基尚浅,这活儿本就棘手且徐敏真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这不明摆着是个烫手山芋吗?
这由不得她选,阿阳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婆母放心,儿媳定当竭尽全力。”
从祭祀前三日需进入散斋,停止娱乐宴饮,沐浴更衣独宿静室,到祭品规制要遵循三牲五果标准,祭器须用家族传承古器,再到祭祀仪程中初献礼、亚献礼、终献礼等环节,每个细节都不容有失。
徐敏真在一旁冷哼:“嫂嫂,这祭祖筹备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事。稍有不慎,便会坏了徐家百年的规矩,丢了徐家的颜面。你若做不好,可千万别连累了整个家族的名声。”
阿阳咬着下唇:“妹妹放心,嫂嫂自会小心谨慎,事事遵循规矩。若在筹备过程中有不懂之处,还望妹妹不吝赐教,多多指点嫂嫂。”
徐夫人眉头微微皱起,不悦道:“好了敏真,你们二人都是徐家的人,理应齐心协力办好这祭祖之事。莫要再这般针锋相对伤了和气,家族的颜面比什么都重要。”
“是,儿媳告退。”
阿阳回到房间内,来回踱步。
春枝满脸焦急立在一旁,眼神紧紧追随着阿阳的身影,忍不住开口:“夫人,要不咱们写封信给大人吧,也好让大人知晓您如今的难处,回来帮衬帮衬您?”
写信给徐玉?
她在心底暗自苦笑,这看似是个办法,实则毫无用处。
昨夜瞧徐玉那匆匆离去的架势,定是遇上了极为棘手的要事,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归来。更何况,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此刻飞鸽传书,待徐玉收到信件再快马加鞭赶回,这祭祖筹备的诸多事宜怕是早已乱成一团糟。
再者说,这内宅之事本就该由家中女眷负责料理,她身为徐家儿媳,若只因这点难处便求助于外,往后在徐家怕是更难立足,那些本就对她心存不满的人,岂不是更有了刁难她的理由。
阿阳轻轻摇了摇头:“春枝,莫要再提此事了。这事还得我自己想法子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