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微微一笑,神色坦然:“我不求那高官俸禄,凭自己这点本事,能当差便当差,不能当差就回家种田。在家中,种种田,读读书,编编草鞋,织织席子,倒也逍遥自在,不失为一种好生活。”
田需暗暗叹息:“兄弟就不会说个软话吗!求人办事,架子一点不散,咋行啊!”
惠施听闻,心中更是不快,暗自思忖:“既然如此,你还来梁都作甚!”他仰着头,斜眼瞥了瞥庄周,又想,“这庄周向来聪明伶俐,有一身本事,对道学更是颇有研究。起初我还想着让他在魏国做官,成为我的得力帮手。看他如今这模样,在家务农几年,那骨子里的傲气丝毫未减啊!若是让他在梁都任职,一遇事便与我争论,万一梁惠王听信了他的主张,我不在一旁晾干姜了。在一个槽里吃草的两个叫驴,便会互相撕咬,这深刻的教训不可不引以为戒呀……”想到此处,惠施仰头干笑两声:“呵呵!此话怎讲呢!贤弟既然对编草鞋织席子,种种田,读读书,这般满足,愚兄也不好违拗兄弟,你还是回家种田去吧。”
一旁的田需见此情景,连忙摆摆手,阻止道:“你俩一见面就争吵不停,有意思吗?”说罢,又转头训斥庄周:“你没当过官,哪里知道当官的难处。没有相国的举荐,你连个普通差事都干不成……”
庄周刚要开口,惠施却摆摆手,脸上堆满笑容:“呵呵!此话怎讲呢!都是老同学,又是至亲,大家不必客气,说话随意些。道理嘛,就是越争越明。说庄贤弟谈上一席话,我可是受益匪浅呐!” 说完,便吩咐仆人上菜上饭,不再与庄周辩论,要用这摆满几案的山珍海味,热情款待田需庄周。
一道道珍馐美馔上了几案,香气四溢。可庄周对这些美味佳肴毫不在意,神色平静如水。
饭后,惠施命人拿出许多衣物银两,要送给庄周。庄周见状,连忙拜谢不受。
田需明白,在惠施这里没戏了。他不禁暗暗埋怨庄周:“好好的事情,都让妹夫搞砸了。”
惠施似乎察觉到了田需的心思,仰起头,依旧笑着说道:“呵呵!此话怎讲呢!官场讲究礼尚往来,子休兄弟一定把这银钱物收下,不然,你就把送我的礼品带走便是。”
庄周轻轻一笑,道:“我如今捉襟见肘,哪里有什么礼品送你。”
田需忙解释道:“礼品是我所赠,惠施表弟虽为国相,但要让子休当差,总得有些交往的人情,这人情嘛,不必挂在心上。”
惠施冷笑一声,转头对田需说道:“子休怕是不易在魏国做事了,我看不如推荐他去赵国吧。对了,去年,魏国占领了户牖邑的漆园,咱的学弟河监,管理着河务,又兼管着漆园,若赵国不行,就去户牖邑找咱这学弟,他怎么也能给子休找个事干。”
“哦……”田需顿时明白了,惠施把话挑明了,是不想让庄周在魏国居官,定是担心日后庄周与他意见不合,生出诸多麻烦。田需心里不禁再次暗暗埋怨自己这个不通时务的妹夫:没出头之日完全是自找的……
庄周又何尝不明白惠施的心思,他知道惠施不想让自己在魏国混事。可他心中也有自己的想法:“我若能得到梁惠王的赏识,你惠施难道还能成为楚令尹昭奚恤不成!”他抬起头,看着天上悠悠飘荡的白云,坦然而笑,心中暗想:“清者自清,难道你惠施还能阻止住梁惠王的心意……”
庄周离开惠府时,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一身光亮。
大娥本在府中忙碌,无意间听闻庄周与惠施的谈话,一颗心瞬间揪起,暗暗为庄周担忧起来。那庄周之才,如天际孤鸿,洒脱不羁,大梁于他,不知是福是祸。大娥满心盼着庄周能留在大梁任职,如此一来,说不定哪天还能有缘见上一面,也算这深府岁月里的一抹亮色。她听闻庄周要离开惠府,忙带着丫环匆匆赶到大门口,远远地站在那为他送行。大娥望着即将离去的庄周背影,眉头微微一蹙,恰似春日里被轻风吹皱的湖面,轻声叹息:“这位先生,怕是与这热闹繁华的大梁城无缘了。”
丫环眨着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满是好奇地问:“那他还会回来吗?”声音清脆,宛如林间小鸟的啼鸣。
大娥轻轻摇了摇头,发丝随风飘动,似一抹轻柔的烟雾:“谁能知晓呢?也许他会回到自己的田园,在那青地绿水间,继续过着无拘无束、自在逍遥的日子吧……”大娥心中着急,觉得不能再这样默默看着,定要最后嘱咐庄周几句。她鼓足勇气,轻声喊道:“子休慢行。”那声音,似怕惊飞了天边的云彩。喊完,她莲步轻移,快步走到台阶中间站定,身姿婀娜,宛如一朵盛开在风中的花。
庄周一愣,转过身来,移步到大娥面前,恭敬地弯腰施礼,以嫂嫂称谓。
大娥提高声音说道:“子休弟弟,回到田集,要是能见到我父亲、我妹妹,就说大娥时刻惦记着亲人。”话落,又马上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关切与焦急:“记住,别跟他争,顺着他……我再给他说说……”那模样,好似一位操心的姐姐,生怕弟弟在外受了委屈。
庄周大声回应:“多谢嫂嫂,子休记下了。”声音洪亮,如洪钟鸣响,带着坚定与感激。
言罢,庄周转身,上了马车,朝身后抱拳施礼离去渐渐消失在大梁城的街巷之中。
田需和庄周从惠施府上出来,一路无话。
回到家中,田需终于憋不住了,满脸埋怨地冲着庄周说道:“我说妹夫啊,咱此次前往,分明是求惠施在梁惠王面前美言几句,谋个一官半职的。可你倒好,还像上学时一样,逮着机会就跟他抬杠,这怎么能成事儿呢!”
庄周一脸坦然:“我与惠施相交多年,他那般行径,实在让我看不下去。咱带着礼品去,他竟只盯着礼品,这般贪财,怎能不劝?如此下去,他迟早要倒霉的!”
田需无奈地摇头,苦笑道:“他何时倒霉暂且不论,可兄弟你的事儿,怕是悬了。”
庄周却不以为意,笑着反问:“惠施不至于如此小心眼吧?”
田需瞥了一眼旁边倒茶的丫鬟,压低声音道:“你还当他是从前的惠施?如今人家可是大魏国高高在上的国相!今时不同往日喽!”
庄周微微皱眉,语气坚定:“我就不信,梁惠王会对他言听计从。”
田需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但愿如此吧!你可别小瞧那些能在君主面前说上话的人。所谓‘一人拔树易,十人栽种难’,这世道,人脉门道可重要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