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大娥的闺房里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斜倚在绣榻上,手中捏着一块绣了一半的绢帕,针线早已不知去向。
窗外传来侍女们低声的交谈和庭院中竹叶沙沙的声响,但这些声音仿佛与她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帐,模糊而遥远。
“夫人,该用晚膳了。”贴身侍女小红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大娥没有回应,只是将手中的绢帕攥得更紧了些。那上面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如今只剩下一只孤零零地浮在水面上。
“夫人?”小红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
“告诉老爷,就说我不饿,无意吃饭。”大娥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许久未曾沾水。
小红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大娥听见她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让憋了许久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想起今日庄周离去时的背影——那袭青衫在风中飘荡,仿佛随时会化作一只蝴蝶飞走。他走时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就这么决然地离开了大梁。”为何会这样……”大娥将脸埋进绸被中,肩膀微微颤抖。她原以为庄周此番来魏,定能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这样她便能时常见到这位令她心爱的才子。可一切希望都像泡沫一样在今日破灭了。
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大娥知道是惠施回来了,但她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贤妻这是怎么了?”惠施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他掀开珠帘走进内室,官服还未换下,腰间玉佩随着步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大娥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惠施在床边坐下,伸手想抚她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了——大娥出身名门,性情刚烈,若她不愿开口,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贤妻是否为子休的事情闷闷不乐?”惠施试探性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其实,他知道,这是明知故问。
大娥猛地坐起身来,眼中还噙着泪水,却已燃起愤怒的火光:“你心里还不清楚!子休为何不能留在魏国?凭他的才华,梁惠王怎会不用他?”
惠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朝堂之事,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我不懂朝堂,但我懂人心!”大娥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与子休同窗多年,他的才学你心知肚明。若非你在梁惠王面前作梗,他怎会无功而返?”
惠施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站起身,官袍下摆因动作太大而掀起一阵风:“放肆!你竟敢这样与夫君说话?”
“我不仅要这样说,我还要问个明白!”大娥毫不退让,从床上站起来与惠施平视,“当年你家来提亲时,我看重你才华横溢、胸怀宽广才嫁过来。这些年来我恪守妇道,为你生儿育女,可曾有过半点不是?如今你却变得如此狭隘自私,连自己的同窗好友都容不下!”
惠施的拳头在袖中攥紧又松开。他盯着妻子因愤怒而泛红的脸庞,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大娥对庄周的感情,恐怕不止是欣赏那么简单。”你心里向着的到底是谁?”惠施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是我这个夫君,还是那个整日只会空谈的庄周?”
大娥被这句话刺痛了,她扬起下巴:“子休不是外人!他是你的挚友,是我的……”我的……”她突然语塞,不知该如何定义庄周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惠施冷笑一声:“怎么?说不出口了?”他逼近一步,“我告诉你,若庄周真来了魏国,凭他的才学,很快就能压我一头。到那时,我这相位还保得住吗?你考虑过这些吗?”
“我今天才算看清你的真面目!”大娥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你心胸狭窄,嫉贤妒能,满脑子只有自己的官位!你这样的人,迟早要遭报应!”
“大胆!”惠施暴怒,抬手就要打下去,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了。他看见大娥毫不畏惧地仰着脸,眼中满是决绝。 “打啊!”大娥挑衅道,“或者写休书,我今晚就走。再不然……”她指向墙上挂着的青铜剑,“取剑杀了我便是!”
惠施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他望着妻子倔强的面容,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他爱大娥,爱她的才情,爱她的刚烈,甚至爱她此刻与自己针锋相对的模样。但他更爱权力,爱那万人之上的相位。”罢了……”惠施长叹一声,脸上的怒容渐渐褪去,换上一副无奈的表情,“其实……”我已经给子休写好了举荐信,推荐他去赵国为相。这样我们同窗二人,可以互相照应。”
大娥愣住了,眼中的怒火转为怀疑:“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惠施从袖中掏出一片帛书,递到大娥面前,“你看,这就是举荐信,一式两份。赵太子与我有旧,定会重用子休。”
大娥接过帛书,手指微微发抖。她展开一看,确实是惠施的笔迹,内容也如他所说。她抬头看向丈夫,眼中的戒备仍未完全消散:“你若骗我……”
“我怎会骗你?”惠施握住妻子的手,声音温柔下来,“若赵国不用他,我再在魏国为他谋个官职便是。”
大娥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些许,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是带着希望的泪水:“你说话要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惠施郑重承诺,将妻子揽入怀中,轻抚她的后背。但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望向窗外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
惠施真的给庄周写了举荐信,这封举荐信已经交给了庄周,并且他已经派人前往赵国。同窗之情?在权力面前,那不过是个笑话。但这笑话还得变着花样说。“来,用些晚膳吧。”惠施柔声道,牵着妻子的手向外走去,“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鲈鱼羹。”
大娥点点头,跟着丈夫走出内室,泪水不自觉地流出来。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为庄周而流,还是为自己而流。她只知道,从今日起,她与惠施之间,会永远隔着一道看不见的裂痕。
大娥内心还在牵挂着庄周:这个可爱的弟弟,到底能不能做个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