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国子监辟雍殿儒学弘道
乾隆六十年孟秋,国子监辟雍殿的琉璃瓦映着正午的日头,檐角的铜铃随穿堂风轻响,惊散了栖在柏树上的蝉。苏虎娃攥着《御制十全记》抄本,跟着太学生们鱼贯而入,见殿内七十二根朱红立柱间,乾隆皇帝正坐在六龙捧日的御座上,冕旒随呼吸轻轻晃动,却比平日多了份少见的肃穆。
“今日讲‘十全之道’,朕不设条陈,只听你们说。”乾隆抬手示意,目光扫过台下百余名太学生,落在虎娃胸前的银哨上——那枚用千叟宴银牌打制的哨子,此刻正随他的呼吸起伏,像颗跳动的星子。
“回皇上,”前排的江南举子陈修远率先起身,袖口的兰草纹在阳光下泛着青灰,“微臣以为,‘十全’者,乃皇上武功文治兼修之境,如《尚书》所言‘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此为圣人之全。”
乾隆挑眉:“哦?那你说说,‘六府’者何?”
“水、火、金、木、土、谷也。”陈修远朗朗而谈,“皇上平准噶尔、定台湾,是治水火之患;修《四库全书》、兴千叟宴,是调金木之和;减免赋税、劝课农桑,是丰谷粟之仓——此皆‘十全’应天顺人之道。”
殿内响起附和声。虎娃却盯着陈修远袖口的补丁——那是用山东粗布补的,针脚细密如爷爷编的蚕匾。他忽然想起爷爷说过:“读书人的‘全’,不该只在嘴上,得落在老百姓的锅里。”
“陈生所言,皆在‘事功’。”左侧的北地学子李望山起身,手里攥着本磨破边的《齐民要术》,“然微臣以为,‘十全’之要,在‘民心’——当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不入,非求名也,求民安也。今皇上虽有十全武功,若民间仍有冻馁,便算不得真‘全’。”
这话像块石子投入静水,殿内顿时静了。虎娃看见乾隆的指尖轻轻叩了叩御案,冕旒后的目光却柔和下来——李望山说的“冻馁”,恰是他近年最挂心的事。
“那依你之见,如何得‘民心之全’?”乾隆前倾身子,语气里多了份探究。
李望山展开《齐民要术》,书页间掉出片晒干的萱草花——正是虎娃去年寄回家的花种所开:“皇上请看,贾思勰着此书,非为功名,乃教百姓‘顺天时,量地利’。微臣以为,‘十全’当如萱草,根扎民间,花映朝堂——若皇上能让太学生们走出国子监,去田间地头学桑麻、问疾苦,方得‘全’之真意。”
虎娃攥紧了银哨——李望山说的,不正是爷爷当年在千叟宴上没说完的话?他忽然想起在金川看见的场景:士兵啃着掺沙的饼子,藏民们用银哨呼唤牦牛,而乾隆蹲在雪地里,亲手给伤兵裹皮袄。那些场景混着眼前的琉璃瓦、朱红柱,在他眼里渐渐模糊成一片暖黄。
“好个‘根扎民间,花映朝堂’。”乾隆忽然笑了,指着虎娃胸前的银哨,“你等可知,这枚银哨,原是千叟宴上朕赐给山东苏翁的银牌所化?他临终前说‘银牌要打给老百姓使’,如今这哨音,能唤来牦牛、能暖人心,便是‘十全’落在民间的声响。”
太学生们纷纷转头望向虎娃,见他局促地攥着哨子,指尖还留着编蚕匾磨出的茧。陈修远忽然红了脸——他方才大谈“事功”,却没看见虎娃袖口的补丁,没听见银哨里藏着的民间疾苦。
“朕今日召你们来,非为听颂词。”乾隆起身走下御座,袍角扫过辟雍殿的青砖,“当年朕自诩‘十全’,以为平了边疆、编了全书便是圆满,可在金川看见士兵吃掺沙的粮,在江南看见百姓躲水患,才明白‘全’字底下,缺了‘人心’二字。”
他停在虎娃面前,指尖轻轻碰了碰银哨:“你爷爷说‘十全不如一穗饱’,这话朕记了十年。如今你们读圣贤书,当知‘儒学之弘’,不在典籍里的‘全’,而在让老百姓碗里有饱饭、身上有暖衣——这,才是朕要的‘十全之道’。”
虎娃抬头,撞见乾隆眼里的光——那光不再是金銮殿上的威严,而是千叟宴上接过他爷爷银牌时的柔和,是金川雪地里吹起银哨时的温暖。他忽然想起纪晓岚在四库馆说的话:“圣意难测,却也易测——老百姓的笑,便是圣意的‘全’。”
申时初,辟雍殿的讲筵散了。虎娃抱着《齐民要术》走出殿门,见李望山正把那片萱草花别在虎娃衣襟上:“这花,该让更多人看见。”远处的国子监照壁上,“十全之道,首在安民”八个朱红大字被夕阳染得透亮,与虎娃胸前的银哨、李望山袖中的萱草花,在风里连成一片流动的暖。
是夜,虎娃在国子监厢房写日记,烛光映着银哨上的水波纹:“今日皇上说‘十全在人心’,忽然懂了爷爷的银牌为何要打成哨子——原来最好的‘全’,是让老百姓能吹着哨子回家,能看着萱草开花,能在皇上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影子。”笔尖划过“人心”二字,他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太学生们的议论声,有人在念李望山新写的诗:“辟雍殿里论十全,莫向云端望九天。且看民间银哨响,一声吹破万重烟。”
子时初,乾隆在养心殿翻开《国子监讲筵录》,见虎娃的日记被纪晓岚用朱笔圈了句:“银牌化哨,圣意化暖”。他摸了摸案头的银蚕,蚕背上的“民”字在烛光里明明灭灭,忽然想起太后说的“忘忧花”——原来真正的“十全”,是让老百姓忘了忧,记得暖,就像这银蚕、银哨、萱草花,虽小,却能连成一片照亮人间的光。
而在山东德州,虎娃的娘正借着月光缝补儿子寄来的粗布衫,针脚穿过袖口的萱草补丁,忽然听见村口传来银哨声——是村里的孩子学着虎娃,用柳树枝编了哨子,吹着不成调的曲儿。她抬头望着京城的方向,嘴角泛起笑:“他爷爷啊,你瞧,皇上的‘十全’,到底是听见咱老百姓的哨音了。”
这一晚的国子监,柏树枝在风里沙沙作响,像在吟诵新的“十全之道”——不再是帝王的自夸,而是千万个像虎娃这样的年轻人,把银哨声、萱草香、民间的烟火气,织进“十全”的纹路里。当辟雍殿的晨钟响起时,虎娃望着照壁上的“安民”二字,忽然明白:真正的“十全”,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圆满,而是千万人眼里的光,聚成的、永不熄灭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