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荒的风裹着沙砾,将残碑上的血痕刮出呜咽的调子。阿澈跪坐在第三百座碑前,指尖抚过甲片上未干的血渍——那抹暗红突然游动起来,在碑面蜿蜒成\"言澈\"二字,笔锋与周遭言兮的字迹严丝合缝。
\"少宗主,这碑......在吃名字!\"
披麻衣的少年赤脚奔来,怀中抱着的陶罐里盛满浑浊雨水。他腰间别着的刻刀突然脱鞘,刀刃在碑面划出火星:\"今晨我给十七部遗孤刻碑时,那些名字刚刻完就......\"
话音戛然而止,少年瞳孔骤缩。远处新立的碑群正在渗血,未干的血迹逆流而上,在半空拼凑成寒霖的巫咒。阿澈腕间银镯突然收紧,赤莲纹爬上碑面,与血咒撞出刺目青光。
赤瞳妖狐自虚空跃出,叼住少年后颈急退。残碑林中刮起腥风,三百甲片从地底翻涌而出,如鳞甲般覆在碑群表面。最中央的巨碑轰然开裂,爬出个脊背佝偻的老妪,她枯手攥着把沾满绿锈的刻刀,刀柄缠着的竟是言兮束发的缎带。
\"守碑人......\"老妪喉咙里滚出砂石摩擦般的笑声,\"老身等了二十年,总算等到名字成咒这天......\"
她刀尖挑起陶罐中的雨水,水珠落地即凝成冰锥,锥尖映着阿澈的眉眼:\"少宗主可知,为何这些碑不敢刻你的名?\"
少年突然惨叫,手中陶罐炸裂。碎瓷片割破他的脚踝,流出的血竟被最近的残碑吞噬。碑面\"言澈\"二字愈发鲜艳,老妪的刻刀已抵住阿澈喉间:\"因为你的名字,本就是最大的镇魂咒!\"
刀锋触及皮肤的刹那,银镯迸发青光,镯身冰莲纹中浮出言兮的剪影——她正跪在祠堂,将婴孩的名讳写入金鳞卫花名册,每写一笔,腕间便多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阿娘......\"
赤莲火顺着碑文烧向老妪,她却张开双臂任火焰缠身。焦黑的皮肉剥落处露出金鳞甲片,心口位置嵌着块生锈的腰牌——正是言兮十四岁初掌金鳞卫时,赐予副将的\"忠\"字令。
\"小姐总说......金鳞碎甲日,忠魂归家时......\"老妪颤抖着抠出腰牌,牌面裂纹里渗出黑血,\"可她没告诉我们......所谓归家......是拿血肉养碑林......\"
三百残碑应声嗡鸣,碑中爬出浑身覆甲的行尸。少年突然夺过刻刀刺入自己心口,血溅在最近的碑面,竟让那行尸露出张与他七分相似的脸:\"哥......哥哥?\"
老妪的狂笑震落碑上积尘,她枯手指向行尸大军:\"西荒十七部当年誓死不退的儿郎,如今都成了寒宗主的碑下傀!\"金鳞甲缝中钻出蛊虫,虫身粘着未干的血肉,\"少宗主不妨猜猜,这些甲胄里裹着的......有多少是言氏旧部?\"
阿澈的银镯突然脱腕飞出,悬在碑林上空。镯身映出的星图中,每颗星辰都对应一具残碑。赤瞳妖狐的九尾缠住老妪,尾尖火焰却焚不穿她身上的金鳞甲:\"澈儿快走!这些甲胄里封着言夫人的......\"
\"闭嘴!\"老妪徒手撕开妖狐皮肉,掏出的心脏竟是块刻满咒文的石碑,\"小姐剖心镇苍龙那日,老奴亲眼见寒宗主将她的三魂七魄分封三百甲胄!\"她将石碑按入自己胸腔,\"今日老奴便替小姐问问少宗主——\"
残碑群拔地而起,在空中拼成寒霖的面容:\"弑母证道,可痛快?\"
银镯骤然炸裂,碎玉凝成言兮执笔的虚影。她蘸着碑文渗出的血,在寒霖眉心写下\"破\"字。老妪突然凄厉哀嚎,金鳞甲片层层剥落,露出内里千疮百孔的身躯——心口位置钉着七枚噬魂钉,钉尾系着的红绳与阿澈周岁时的长命缕同源。
\"桑婆婆......\"言兮虚影抚过老妪凹陷的眼窝,\"当年你说要替我守碑......\"
\"小姐......\"老妪溃散的瞳孔映出少女言兮执枪的模样,\"老奴守着守着......就忘了......守的究竟是忠魂......还是痴念......\"
碑林轰然坍塌,三百行尸化作飞灰。少年跪在兄长消散处,攥着半截刻刀的手被阿澈按住。赤莲纹顺刀身蔓延,在最后一块残碑上灼出言兮的绝笔:**\"未亡人非苟活,刻碑者即新生。\"**
焚星谷方向忽现流星雨,每颗陨石都裹着片金鳞。阿澈拾起老妪遗留的刻刀,在掌心刻下道血痕——西荒焦土上,三百株合欢树破土而出,每片叶子都刻着个曾被吞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