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德殿里,火烛跳跃,人影如鬼魅般晃动。
陈公公猫着腰垂手侍立在一侧,前面是大宋的官家赵顼,还有监察百官的御史中丞,对面的是平章事王安石相公。
王安石手里还捏着几张纸,雕版印刷,油墨还新鲜,只是褶皱多了一些。
他的胸口起伏很大,眼神深邃,指节发白。
御史中丞司马光倒是平静一些,他的关注焦点都在赵顼的脸上,皇帝的旨意,就是他行动的指令。
赵顼冷着脸,没什么表面的情绪,也许是夜深了有些乏,也许皇帝当久就是要喜怒不形于色。
“说说吧,怎么处理,还有这个李长安到底想要干什么?”
两位相公都用余光瞄了一眼对方,司马光微微扬了一下头。
王安石知道,这种场合,不是他做总结的时候,首相就是要一锤定音。
难啊,说重了,国债的事情怎么算?
说轻了,这也轻不了嘛,哪有公开宣讲屠龙术的道理?
略一欠身,他扶了一下椅子,站起身来,先把印刷的废稿交给了陈公公。
对着赵顼,浅浅的揖了一下,“陛下,年轻人胆大妄为,不识体统,下令申斥吧。既然他有专才,那就交给吕惠卿去带一带,在三司磨砺一番,将来或可成为有用之才。”
国债发行关乎自己的新法,现在这臭小子还不能动,那就找个缰绳把他捆起来。
说完,王安石以为司马光会附议,不料他也站了起来。
“臣有一事想说!当日臣携小儿探查李长安,当天我见到了吴越钱氏的五名子弟,几经打探,发现他们都是吴中俊杰。一月前接到太学生钱韦明的书信,相约来京要破解一道难题。”
“哦?”赵顼来了一点兴致。
“王朝更替是否必然不可免?”
王安石不想节外生枝,听司马光在这里东拉西扯。李长安真的入狱或者发配,国债问计去找谁,他出的主意,现在只能赌一把他有后续的妙计。
“嗯...”王安石清了清嗓子,“君实,捡紧要的说,今夜到底行动还是不动?”
司马光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说道:“千古以来,无数仁人志士想解开此题,大汉悠悠四百年,大唐煌煌二百载,咱们大宋呢,你们真不想知道此题的解么?
“从编书开始,甚至从读书识字的那一刻开始,老师就教我们致君尧舜,开辟盛世。人生五十载,去日无多,我没想出来的答案,那就把这一文添在《资治通鉴》的序章上吧。”
呼......王安石下意识的斜了司马光一眼,他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净能瞎扯皮。
刚想说话,皇帝吭声了。
“一篇?”赵顼背着手,仰头看向黑洞洞的屋顶,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上天,也没有列祖列宗,也没有什么神鬼。
很多个夜里,他都独自对着这黑暗胆寒,原来做皇帝跟当瞎子一样,什么也看不见。
历史涛涛,沉淀了多少帝王雄心和英才之智,可翻遍了六史,都是玄而又玄的批注,没有一篇怎么讲中兴大业的。
算了,既然两位托孤重臣都觉得不算大麻烦,那自己干嘛不大度一点呢。
“再等一等!两日之后,我亲自去听一听,王朝不能长久的原因到底何在.....”
既然大家都不认为李长安是反贼,那就察其言观其行吧。
新的一天,李长安早起锻炼。
开封这地方,也就一早一晚还凉快了。
打了一通无配乐的广播体操,沿着花园的廊道溜达放松,走到与东院连接的月亮门时,听见一个人在嘟嘟囔囔的。
“钦州之地,亩产一石三斗,以.....”
转过来一看,正是钱韦明在这练演讲呢。
“嘿,你搁这读稿呢?别到时候你再把大家给哄睡着了!”
“去,上别地儿转悠去!非让我来讲,明明是你写的,我不背怎么办?”
他不走,反而在对面花坛上坐了下来,偶尔给钱韦明提示一两句,让他说的更流畅些。
又不是论文答辩,紧张什么?
想当初老子面对一个印度人,两个新加坡华裔,全程英语交流,差点没把他们听傻了。
不就一帮牙行和商行的老板么,一群没见识的古代人而已。
练了一会,他觉着有些不对劲,钱韦明讲的太详细了。要是都解释一遍,两个时辰都不够。
“停停停!咱文章都写了,现在只是个发表会,讲的是观点,你老背诵那些论据干什么玩意儿?
“你还记得苏轼怎么吹牛的么,就照他那么来!”
钱韦明心说我特么谢你,居然拿我跟苏学士比,你俩一大一小都是妖怪,就他妈我一个普通人。
我要是不背全了,到时候被人追问,现场不是尴尬死。
敌不动我动,惹不起躲得起,走也!
歇了一会,起身去水房洗漱,然后换了一身中东阿拉伯人装束,弄得跟阿拉丁一样,走进了教室。
人才啊,真他妈啥时候都是第一位的。
明明是江东俊杰,可就是爱钻牛角尖,讲了这么多天还没有开悟。
他一进屋,就引起了议论,这穿的也太奇怪了。
裤子不是裤子,裙子不是裙子,男不男,女不女。上身那漂白的麻料衬衫,怎么跟女人的外披似的。
蔓蒂倒是不见怪,还对他偷偷的竖起俩大拇指。
“上课,别交头接耳了!一身衣服有什么好奇的,咱华夏就讲究个拿来主义,从周王朝到赵武灵王,再到佛教东传,怎么还对一身衣服稀奇上了。今天,咱们换个讲课方法,你们问我来答,不光讲计算公式了。”
毕竟江东贵族,老师都批评了,大家也就坐好。
“我之前说过了,数学,只是解决问题的工具。你们想了解世间的奥秘,看透事物的本质,就需要一套工具来破开表面,见到事物的内部结构。想知道为什么詹州可以一年三熟,而河北只能一年两熟,那就要靠数学。
“蔓蒂,你说说,为什么不同地区,稻谷或者麦子种植季节不同?”
蔓蒂还在研究李长安腰上那个皮带扣,忽然被点名,脸红了一下。
麦子为什么种植季节不同?
麦子熟了几千年,谁他妈知道为什么。
耶路撒冷的麦子一年两季,自己大概率这辈子再也吃不上了。
“好,答不上也不必羞愧嘛,以后就知道了。我现在要说的是,麦子生长周期跟阳光,也就是热量总量息息相关。”
饶了一通,解释了一点植物学常识。
“如果你懂了数学,那就可以精确地计算一地的无霜期、年积温、雨热同期量等等。
“这样,你即便不懂农业,也可以判断一个地方的农业生产是否合理。”
蔓蒂眼里全是小星星,老师这讲的是什么,好难啊,好困,怎么一点都听不懂呢。
就在她觉着要蒙主召唤,从彩虹桥进入天堂的时候,听见外面传来小孩子的声音。
“舅舅!舅舅!长脸舅舅!我齐天大圣又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