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前七日,运河堤上来了支岭南商队,十二匹骆驼驮着漆成朱红色的木箱,箱角雕着南海鲛人图腾。王远正在田边调整诱虫牌间距,忽见商队首领扶着病恹恹的驼队小厮,小厮臂上爬满铁甲虫,甲胄已啃进皮肉,脓血混着菌毒发黑。
「先生救我!」首领扑通跪地,头上的羽毛冠掉在胶着的泥土里,「我等从番禺来,携着南洋香料,不想遇此虫灾,驼队已折损三成!」王远见状,立刻取出冰火菇鳞粉撒在伤口,蓝黑菌丝遇粉即缩,露出底下红肿的皮肉。他又从腰间取白僵菌膏敷上,叮嘱:「此菌三时辰一换,明日可愈。」
首领感激涕零,命小厮打开最贵重的木箱,里面竟是整块琥珀色树胶,纹理如海浪涌动,异香扑鼻。「这是交趾国的『海藤胶』,」首领解释,「采自南海巨藤,经烈日熬炼百日而成,可粘金补玉,防水耐晒。」王远见树胶遇暑不化,触之有弹性,忽然想起诱虫牌的胶面难题,开口求换:「能否以胶换治虫之法?」
三日后,治虫公所的土灶上,王远依照岭南商队的秘方熬炼树胶。先以猛火将胶块熬成液态,再加入三分之一量的本地松香,撒入岭南带来的「海沙」(实为珊瑚碎屑),以槐木勺搅三百六十圈,直至胶液泛起珍珠光泽。火候到时,他取竹牌蘸胶,悬于烈日下 —— 半日过去,胶面竟无半点融化迹象,指甲划之留痕,却不粘连。
「妙啊!这胶既有海藤胶的韧劲,又有松香的粘性,」林羽摸着竹牌赞叹,「且海沙能吸潮,正克江淮的霉雨!」王远想起商队首领的话:「海藤胶遇水则凝,遇火则软,正是阴阳相济之物。」当下命村民将新胶命名为「海天胶」,取「南海之藤,江淮之天」之意。
树胶粘性比蜂蜡强三倍,铁甲虫触之即被牢牢粘住,翅膀拍断亦无法挣脱;耐晒性更胜一筹,即便正午暴晒,胶面仍保持半凝固状态,傍晚的露水一润,反而更黏。更妙的是,经雨水冲刷后,胶面的海沙颗粒凸起,形成无数细小倒钩,虫子一旦粘上,越挣扎越深陷。
岭南商队离开时,王远赠其白僵菌粉与诱虫牌图纸,首领则回赠《南海胶术》残卷,卷中记载着二十三种树胶的采制之法,甚至提到用胶液浸泡稻种可防虫害 —— 这与牛角村的「菌脉浸种法」不谋而合。「原来天下农耕,殊途同归。」王远望着商队远去的驼影,忽然懂得祖父说的「万里共耕」之理。
扬州府很快将海天胶定为官方制牌用料,工匠们在胶中加入艾草汁与硫磺粉,制成「防虫四味胶」(树胶、松香、海沙、艾草),每块诱虫牌边缘还刻上岭南的「驱邪纹」与中原的「禾穗符」,形成南北合璧的防虫神器。当第一批改良牌插遍高邮湖畔,百姓们发现连最难缠的铁甲虫幼虫都被诱出泥层,胶面上的虫尸堆成小山,竟引来白鹭啄食 —— 这是生态恢复的吉兆。
某日深夜,王远巡视稻田,见诱虫牌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微光,胶面上的铁甲虫尸体已被白僵菌完全覆盖,形成一层天然菌膜。他忽然想起《南海胶术》里的「胶菌共生」记载,原来树胶的天然抗菌性竟能延长白僵菌的活性,两者相辅相成,正是「以胶固菌,以菌杀虫」的完美诠释。
运河上,归乡的漕船载着岭南的香料与江北的菌粉,船舷两侧挂满诱虫牌,如金色鳞甲覆体。王远站在船头,望着两岸稻田里星星点点的琥珀色光斑,忽然明白:这小小的粘虫牌,竟成了连接塞北、中原与岭南的农耕纽带,让寒地的菌术、江南的稻作、南海的胶技,在江淮的稻田里共生共荣。
当第一片秋叶落在诱虫牌上,王远用树胶将落叶粘在竹牌背面,制成「虫灾纪念牌」。牌上的铁甲虫尸已化作白僵菌的孢子囊,叶脉间的树胶纹路与菌丝交织,形成天然的防虫图谱 —— 这是人与自然共同书写的农耕史诗,也是跨越万里的共生智慧,在岁月长河中,永远闪烁着海天相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