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康三十八年夏至,蝉鸣撕扯着后山的暑气。林羽赤足站在工坊东厢的空地上,手中耒耜翻起块腐殖土,黏土泛着油光,在烈日下黏成块状。\"《菌谱》说松菌 ' 喜阴湿,恶坚土 ',\" 他用竹片切开土块,只见草根间缠绕着去年的粟壳,\"陈年粟壳拌腐土,原想仿松林枯败之境,不想黏性过强。\"
二十七个村民在他身后忙碌,张虎正指挥青壮搭木架,茅茨屋顶斜斜覆下,投出网状阴影。老刀的孙子小虎抱着松针走过,忽然驻足:\"林哥,松鼠总把菌菇藏在松针堆里,要不咱也铺些?\" 他抖落怀中松针,金黄的松针铺在土面上,竟与后山松菌生长处的地貌几分相似。
周婶蹲在角落筛土,木筛孔洞漏下的腐殖土细如粉末:\"这样的土,怕是闷死菌根。\" 她用竹匕戳了戳土块,刀刃竟难以深入,\"去年酿酱时,酱缸底的渣子松泛,或许能掺些?\"
七日后,菌圃表面泛起青灰绿霉。张虎掀起茅茨帘,热气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土太潮,又不透气。\" 他忽然想起滴灌竹筒的原理,用柴刀在菌圃边缘挖出浅沟,\"若在土下埋通气竹管,或许能引风入地。\"
与此同时,孢子液培育连遭失败。林羽对着陶盆中的霉斑叹气,米泔水浸泡的菌褶早已腐烂,唯有周婶新制的酱缸散发着醇厚香气。\"暖房发酵要控温,\" 周婶擦着手上的酱渣,\"咱的酱缸离火塘三丈,不冷不热,或许菌圃也该寻这样的地界。\"
深夜,林羽借松明火翻开《淮南子》,\"腐草化萤\" 四字突然灼目。他望向窗外的菌圃,腐殖土上散落的枯木败叶正在霉变,忽然顿悟:\"菌菇非草非木,生于腐朽之间,何须强求活土?\"
次日清晨,他带着青壮遍收后山枯木,锯成碎段埋入菌圃。张虎受此启发,在竹管表面钻出细孔,呈梅花状埋入腐土:\"每根竹管间隔三尺,通气又利水。\" 他敲了敲新制的竹筒通气阀,\"滴灌竹筒能引水,咱这通气竹管能引风。\"
小虎趴在松林里观察三日,终于发现松鼠的秘密:它们总将菌菇夹在松针与枯叶之间,潮湿处的菌菇存活率更高。他立即赶回菌圃,将晒干的松针铺在枯木段上,又用竹筒喷壶洒米泔水:\"爷爷说,松鼠藏菌时会留些菌褶在松针上,或许能引菌丝。\"
周婶则将菌圃迁至火塘东侧三丈处,茅茨棚顶加盖双层苇席,白日卷席通风,夜晚放席保温:\"就像咱的酱缸,早晒夜捂。\" 她用陶罐装了半罐发酵的粟壳,埋在菌圃四角,\"酱渣发热,能驱地下虫。\"
小暑前夜,林羽巡视菌圃时,忽然瞥见枯木段缝隙里闪过一线白。他屏住呼吸拨开松针,指甲盖大的菌蕾正顶开腐叶,菌盖边缘泛着淡红,正是松菌独有的色泽。
\"成了!\" 他的喊声惊醒了守夜的张虎,少年揉着眼睛凑近,看见菌蕾根部缠绕着白色菌丝,正沿着通气竹管蔓延:\"竹管孔眼长出的菌丝,比野菌更密。\"
小虎蹦跳着去喊老刀,草鞋踩过松针堆:\"爷爷快看,菌蕾长在松鼠藏菌的位置!\" 老刀借着火折子光观察,发现菌蕾旁散落着半片菌褶 —— 正是他前日教小虎留种时有意埋下的。
是夜,林羽在竹简上记下:\" 种菌之法,首在察腐。《淮南子》言 ' 腐草化萤 ',乃知腐殖之中有生气。今埋枯木、铺松针、通竹管、控温湿,皆顺其性也。腐土板结,得张虎通气竹管之法;孢子难活,借周婶暖房发酵之术;松鼠储菌,启小虎松针留种之智。昔人云 ' 朽木不可雕 ',然朽木可育菌。耕者之道,在于化腐朽为神奇,顺天时地利,引万物相生。\"
竹简搁在案头,窗外的菌圃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新出土的菌蕾如星子散落。张虎抱着新制的湿度计路过,仪器上的麻线随水汽变化,正是他用《天工开物》的 \"燥湿称\" 改良的。周婶则在调配新的孢子液,这次用的是发酵三日的粟米浆,散发着微微的酸香。
后山的松涛穿过茅茨棚,掀起林羽的衣角。他忽然想起初遇松菌的霜降日,腐叶堆里的赤玉般菌盖,与眼前的菌蕾遥相呼应。原来种植探索的每一步,都是耕者与土地的对话:腐殖土的板结是土地的考验,松鼠的储菌是自然的启示,而典籍里的只言片语,不过是解开谜题的钥匙。
当更夫敲响子时的梆子,小虎抱着松针进入菌圃,轻轻覆盖在新出土的菌蕾上 —— 这是他从松鼠那里学来的保护法。火塘的余温隔着三丈距离,默默守护着这些在腐朽中孕育的生命。林羽知道,这场种植探索的胜利,不是终点,而是新的开始:当通气竹管里的风拂过菌丝,当松针下的菌蕾吸收着腐木的养分,牛角村的耕者们,正在用智慧与耐心,在腐朽与新生的循环里,书写属于他们的种植传奇。
后山的老松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树影投在菌圃的茅茨棚上,仿佛在为这些敢于探索的耕者们鼓掌。而在菌圃的泥土下,无数的菌丝正沿着通气竹管蔓延,它们带着耕者的希望,带着典籍的智慧,带着山野的启示,悄悄编织着来年的松菌盛宴 —— 那是土地对勇敢者的馈赠,是种植探索最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