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城,距清河有八百里,因其四处布满戈壁,也时常称戈壁城。
越往西走,风沙越重,磨得脸干疼,时常还迷眼睛,赶路人只能用头巾包裹住脸部。
西北的天气与南方不同,时而风沙刮起,时而又短暂下起暴雨来。
今日这天气更是异常,开着太阳竟落起雪子来,铜铃声摇晃着,骆驼商队后跟着一头老驴。
骑驴的是一个青衣少年,头上裹着头巾,只露出一双杏眼,抬手遮了遮雪子,望向远处。
像这样在沙漠赶路定要避开夜里,一来入夜骤冷,看不清楚路,很容易偏离方向;二来,这寒江有沙狼出没并非谣言。
她伸手抓起一把沙子,有些凉了,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这样的天气不适合赶路了。
远处,有一间用泥土栅栏围起的小楼,挂着几条显眼的红布条,小楼土墙上布满风沙磨出的坑洼,瞧上去像是藏在沙漠的一颗遗珠。
院内的胡杨树上挂着几个马头骨,灰黄色,有些年份了。祝余抬手扶过,几匹马的头骨上都有深浅不一的半圆形齿痕,四周布有树枝状的细纹。
“客官这是在瞧什么?”
她回过神来,瞧见面前站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约摸三十,一身紫色长袍飘逸,显得身材玲珑有致。髻上那发簪乃是用银丝缠绕而成,挂下细小的珠翠,与她那屡青丝一同落在胸前,拨弄着尽显妩媚。
祝余同为女子但也没忍住多瞧了几眼,问道:“这些马是被狼咬死的吗?”
女子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绕着她瞧了一圈,指尖掠过她的手背:“我这些马确实三年前被那沙狼吃了。郎君竟看得出这些,是做什么的?”
“我是个,庖厨。”
紫衣女子瞟了眼厨房那两身材魁梧、肌肉结实的壮汉,分明那样的是庖厨才对。就她这样的,拿得动刀?
祝余对这马头骨倒是挺感兴趣问:“这里真有沙狼?”
“以前自然是有的。”女子毫不避嫌,拉过她的胳膊,向后一挑眉,身后立马来了个小厮牵走了大强。
紫衣女子的声音细软,像是能融进人的骨头里:“不过郎君不必担心,如今我们这儿是有月神保佑的福地,不会有沙狼的。”
月神?又是这个月神。
听她的口气,这个月神是此地的保护神。
紫衣女子在前头带路,这小楼外头看起来虽小,但一半嵌在石壁之中,进门才知内有乾坤。
酒香味扑面而来,饼汤的味道,让赶路多日的祝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离约定之日只剩两日,不能再耽搁。
祝余抽出胳膊问道:“掌柜的,请问此处离寒江城还有多远?”
“掌柜的?郎君打南边来的,说话真有意思,叫我胡娘吧。”紫衣女子媚眼微合笑道,“我们这儿叫仰月楼,是给去寒江城的信徒歇脚的地方。到了仰月楼,再往西走半日,就能到寒江城。”
“信徒?”祝余想起方才胡娘提及的月神,“你说的是月神的信徒?”
“客官也是闻名而来?”胡娘听到这两字眸子立马亮了,看来,她也是这月神的信徒。
祝余心生一计,打探道:“实不相瞒,我从南而来,赶了十天的路,就是为了去寒江的月神庙。”
“月神保佑。”胡娘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像是在对月祈祷什么,随后问道,“客官是想要向月神求什么?家人身体康健,还是财路亨通,亦或是有情人幸福美满?”
祝余心中一笑,这月神,真够忙的。
“求职。”她倒也实诚。
“求职?倒是少见。”胡娘想不明白,南方连个庖厨都那么难找活计,非得大老远跑到寒江来,这不是瞎折腾。
她吩咐了底下人:“客官舟车劳顿,待会让人送浴桶过来。”
祝余挺了挺自己的腰板,又松了松肩膀,学一旁的壮汉一样撸起半截袖子:“送壶酒就成!”
胡娘做得就是过路人的生意,那些人走南闯北的,什么样的没见过。
从第一眼见到她,便看出这客官杏眼灵动,额尖落下的碎发,连晒几日皮肤仍旧白皙,是个活脱脱的美人。
“恕我直言,您这样貌,别说我是女子,就是男子也能一眼认出。”胡娘掩嘴笑道,“不过您别怕,我这仰月楼本就是给行路人歇脚的。不过您进城可得小心着些,寒江城近日不太平。”
祝余真心谢过她,平日里见惯了阿笙穿男装,扮顾长柏那会儿也算是天衣无缝,便觉着掩饰女子身份并非难事。
入城之后,还是谨慎为妙。
祝余跟着胡娘上楼,这楼上安静许多,没有丝竹歌舞之声,只有一股淡雅的香气。
“姑娘与那些臭男人住一起不妥。”胡娘推开廊底的一间房道,“这楼上的雅间只有两间,东西各一间,推开窗就能看到沙漠悬月的奇观,您就住这东边的望月间。”
祝余里头确实雅致,瞧着西边的雅间也亮着灯:“胡娘这对面也有住客吗?”
“姑娘放心,是两位赶路的公子,一个憨憨傻傻,一个有几分姿色在。”胡娘叹了一口气,觉着那人不解风情有些懊恼,“只可惜,老娘请他喝酒,他把我赶出来了。”
还真是个憨傻的。
…
“阿嚏!”映月间内的那个憨傻少年打了个喷嚏,他搓着身子,探头将窗户关上,“此处实在太冷了,就该多带些衣服来的。”
烛光跃动着,昏黄的光照亮另一位公子的侧脸,露出轮廓分明的线条,应是那个有几分姿色在。
他低垂的眼眸盯着卷宗,时而提笔批注,时而沉思。
“我说老谢,你一晚上到底搭理我一句啊。”少年站起身子无聊,这闷葫芦比那庙里的和尚还要无趣,“成!你就看你的书,我去找胡娘过来喝酒!”
“等等。”谢展放下手中的笔,握了握发酸的手腕,想起掌柜那副模样,不由深吸一口气。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夏清朗一眼识破,“我说老谢你这太不解风情了,那胡娘貌美风趣,怎就不入你的眼了?”
夏清朗一副很铁不成的模样,他本是不想来寒江吃苦的,可老谢却诓骗他这里有南靖最好吃的炙羊肉。这都走了十天,连根羊毛都没瞧见。
“阿朗,我们去看月亮吧。”谢展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说老谢你脑袋没被门夹吧?”夏清朗嘴角抽动,指了指窗户,正发出尖锐的呼啸声,他双手一摊。
“此处是寒江边界,这儿的人信奉月神,说不准有什么奇事发生。”谢展一本正经解释道。
“就算是大罗金仙来,我今晚也不出去!”夏清朗碎碎念起来没完没了的,“大晚上的去沙漠赏月,也就你们这种文人想得出来。我可不去,我最怕冷了。我奉劝你也别去,你要冻死了谁背你回来……”
一回头,房门打开着,人已经没影了。
谢展本就不是个听劝的人,他裹着一层厚厚的衣服,踏在这冰凉的沙地上,爬到高处坐了下来。
夜色低垂,沙漠的夜与白天截然不同。
一条银河贯穿天际,星星仿佛触手可及,这样的景致是清河永远瞧不到的。
无尽的黑暗中,沙丘若隐若现,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沙砾摩挲得声响。
他望着今晚的月亮,在静谧的风声里,听到一个女子在说话。
“谢卿,今日十五团圆,你怎么一个人待着,我们一起晒月亮可好?”
他回过神,今日三月十三,一切未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