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卯时,天空露出淡淡的鱼肚白。
街上萧条如秋,只几个货郎还在跑动,宛如昨日的笑语喧阗成了一场梦。
祝余到如意绘馆时,恰好遇上门口襄王的步舆。
“襄王殿下的伤好些了吗?”
“无碍。”姜异人腿上缠着布,脸色嘴唇泛白,不如往日精神。
祝余站到一旁,为他让出一条路来。昨日袭击人的狼群,若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人的目的是什么?或许,是针对襄王?
前世,她与谢展都留在皇城,未曾来过寒江。那么姜异人当时的死,很可能是因为这场意外?
她真的救下姜异人吗?真的,要改变这一切了?
老宋还站在原地,抽出一块方巾,心疼道:“殿下昨夜疼醒了好几回,医官嘱咐过不能乱动的。可今日一早听闻谢大人有所发现,怎么劝都劝不住。”
“他,或许是个贤王。”祝余望着姜异人。
姜异人虽总是被人嘲是草包,但在寒江却是一位贤王。他初来寒江时,刚好十五,像他这般锦衣玉食长大的从未见到过如此荒凉的地方,整座城池见不到一个年轻人。
可少年热血,他褪去华服,先通了河渠,又改良了土壤,寒江老少妇孺的日子慢慢有了起色。
因而这些年,他在南靖的名声并不差,甚至有些让萧世兰担忧了。
如意绘馆的后院,那棵巨大的桂树下站着一个少年。
那日夜黑风高,这棵老桂树多少有些阴森可怖。今日天蒙蒙亮,再走近一些,险些没被吓住。
那树枝的高处竟然吊着一只死羊!
夏清朗见之情绪激动,快走几步喊道:“老谢,你怎么把我的烤羊绑上面了!”
“借来用用,待会还你。”少年转过身,今日换上了一身紫色长袍,这种深色的圆领袍,稍有不慎就容易穿出老气横秋来,可放在谢展身上只让人觉着意气风发。
人群中二人四目相对,周遭弹指间宛若无物。仅凭这一眼,祝余断定,谢展与昨夜不同了。
他朝她一笑,更像是一句无声的感谢。
祝余也想看看,这号称南靖第一奇才的少年,究竟有何能耐。
富商疲惫地说道:“谢大人,昨日您说会给我们一个交代。这放出狼的究竟是谁啊?”
谢展走上前,郑重说道:“在解释前,我想先同大家交代一件事。”
祝余眸光一动,他要说的该不会是?
谢展眼眸一沉,不假思索道:“昨日神典开始前,廖八就已将铁笼的钥匙交于我。”
她微微握拳,此前她担心过谢展会怕丢了官职,而隐瞒自己失职一事。
可如今这个时候,提及此事反而会引起这些家属的怀疑,甚至场面会和方才月神殿一样。
众人相看着,那壮汉起先站出,问得直接:“这铁笼坚硬无比,只有钥匙才能打开。难道说放出狼群的是谢大人?”
“你少血口喷人!”夏清朗这气势比那壮汉还足,“昨日射死狼的,那可是老谢!”
襄王也为之说话:“是啊,谢大人乃谢氏一族翘楚,品行能力都是得王上认可的,断然不会做出此事来。”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人总擅长怀疑。
谢展从袖中拿出了昨日放在香案上的那枚锦囊,双手奉上:“殿下,这就是当日装钥匙的锦囊。”
老宋连忙接过,递给襄王。
襄王打开那一瞬眉间紧缩,抬眸看向谢展问:“谢大人,这里头什么也没有啊?”
老宋拿来一看,随之声音高亢:“谢大人,这钥匙在你手上丢失,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这可是失职,是大罪!”
祝余还是没有作声,她所认识的谢展,不会将自己逼到死路,聪明人必然会有聪明人的做法。
谢展果真神情自若,走到老宋身边问道:“宋内官是襄王身边贴身侍候的人,想必能为主子妥善保管一切。”
“那是自然。”老宋自傲,一副我与你可不同的模样。
谢展含笑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宋内官,我这也有一把襄王内库的钥匙,想让您帮忙保管。不知您能管住多久?”
老宋不知这谢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便道:“谢大人何时想要,我何时给谢大人,殿下的东西,老奴自然拼死护着。”
“好。”谢展说完,当着众人的面将那钥匙放进锦囊,随后将抽带拉紧,双手递给老宋,“宋内官,请用心保管。”
“谢大人这是弄得哪出,一个钥匙难不成还能在我眼皮底下凭空消失不成?”老宋自信道,“说吧,要我保管到何时?”
“现在。”谢展话语一顿,“打开它。”
老宋有些蒙了,本是自信的却不知为何看到谢展的神色有些心虚起来。
他半信半疑锦囊打开,谁知里面已是空无一物:“这,这怎么可能?”
壮汉高呼:“这宋内官是不是也得定个有失职之罪了?”
“我……”老宋看向襄王委屈道,“殿下要为老奴做主,老奴没有私藏。”
“宋内官自然没有私藏,因为这钥匙还在我的手中。”谢展说着从袖中再度掏出了那把钥匙,“这是,障眼法。”
障眼法?
老宋拿起钥匙和锦囊查看:“这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祝余在一旁,已看出了问题所在:“谢大人其实并未将钥匙放入锦囊。钥匙,方才是贴过手心压在了锦囊下方,旁人视角看来,就好像塞入锦囊一样。”
眼下局面转变,谢展能在短短几个时辰想通钥匙消失之谜,倒是有点意思。
夏清朗继续说道:“今日寅时,我去了趟廖八所在的戏班子,才知那廖八在做驯兽师以前是一位戏法师,最擅长的便是障眼法。”
襄王沉思:“如谢大人推测,当日铁笼的钥匙应还是在廖八手中。那就是廖八放出的狼?可他自己为何又会被狼咬死?”
“应该是过程中出现了意外。殿下,此事微臣还需一些时间,去寻找证据。”
“证据?”
祝余看向他:“是廖八的残肢。”
谢展微微点头。
富商有些心急道:“谢大人,您把我们喊到这里来,不会只是想说廖八会变戏法这件事吧?”
“先别急,大家还记得四大神画的内容嘛?”
目前已知晓的神画,这第一幅嫦娥奔月,第二幅仙人折桂,这第三幅……是月兽添福;刚好对应了玉美人、老县令还有廖八的死状。
谢展踱步在树下:“大家可还记得,那日廖八曾说,见到老县令时他吊在高处,垂着头很吓人的模样。而等到我们赶来时,老县令却是踮脚在地上,仰着头做出抬头望月的模样。”
老宋点头:“是啊,凶手不就是趁着这个时间搬运的尸体,那日谢大人一行人不都排查了在场的宾客吗?”
“可那日所有人都在大厅赏画,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那这么说,难道这尸体还真会自己动不成?
“其实,要做到这个并不难。”
谢展的话音刚落,高处发出一声断裂的声音,一个白影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