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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之录 第138章 囚龙:金殿泣血

作者:岚岚岚33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06-09 06:56:13 来源:小说旗

第一节。龙椅上的傀儡

奉天殿的鎏金铜鹤香炉里,龙涎香燃得正旺,烟缕袅袅,却驱不散殿中沉滞如冰的气息。我端坐于九龙金漆龙椅之上,明黄的龙袍沉甸甸地压在肩头,十二章纹刺得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无数双眼睛,漠然注视着阶下匍匐的群臣。

“陛下,北境军报,蛮族蠢蠢欲动,请求增调粮草……”吏部尚书的声音战战兢兢,尾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微微发颤。

我的目光掠过他花白的头顶,落在御座右侧那道垂落的明黄帷幔上。帷幔之后,便是我的母后,当今太后——赵婉仪。十五年来,这道帷幔如同天堑,隔开了我与朝堂,也隔开了我与这万里江山的真正权柄。

“此事……”我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练习的沉稳,却仍掩不住少年人未脱的清冽,“容后再议。”

这是我最常用的回答。每一次,当我想说出自己的见解时,帷幔后总会传来母后轻叩茶盏的声响,或是一句漫不经心的“皇帝累了,哀家瞧着……”,于是我的话语便会哽在喉间,化作这四个字。

殿中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我知道,他们都在等帷幔后的旨意。果然,片刻后,母后清冷的声音透过帷幔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北境防务乃国之重器,岂容轻慢?着令户部三日内调拨十万石粮草,由镇北将军亲自押运。退朝吧。”

“遵太后懿旨!”群臣轰然应诺,叩首起身,鱼贯而出。

我坐在原地,直到最后一个大臣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才缓缓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龙椅扶手上雕刻的龙纹,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像这皇权本身,华美,却刺骨。

三岁那年,父皇暴毙于寝殿,史书上写着“积劳成疾”,可我记得,他倒下前一晚,曾在御花园独自喝了很久的酒,望着母后居住的坤宁宫方向,眼神悲凉。然后,我便被匆匆推上了这龙椅,穿着不合身的皇袍,在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看着母后身着朝服,端坐于我身侧,垂帘听政。

十五载光阴,我从一个懵懂孩童长成弱冠少年,读遍经史子集,学尽帝王之术,可这朝堂之上,我的话,从未有过分量。母后将权柄牢牢攥在手中,她的赵氏外戚遍布朝野,丞相是她的兄长,禁军统领是她的侄儿,满朝文武,谁敢不从?

我是大沥王朝的皇帝,萧澈。但世人更清楚,我是太后手中的傀儡,一个活在明黄帷幔阴影下的符号。

退朝后,内侍总管李德全躬身上前:“陛下,今日天朗气清,可要去御花园走走?”

我抬眸,看向李德全。他是父皇留下的老人,在母后的威压下,却仍对我保有几分真心。我知道,他是想让我透透气,摆脱那无处不在的压抑。

“嗯。”我点点头,起身,任由小太监们为我披上玄色镶金边的披风。

御花园的景致依旧是那般富丽堂皇,即便已是深秋,修剪整齐的松柏依旧苍翠,几株迟开的菊花在墙角绽放着最后的艳丽。只是这美景,于我而言,却如同这皇宫一样,是精致的牢笼。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九曲桥,绕过太液池,心中积郁难平。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我空有皇帝之名,却无皇帝之实,连一句政令都无法自主下达,像个提线木偶,被母后操控着,上演着一场场虚假的朝会。

第二节。惊鸿一瞥,心湖涟漪

绕过一片盛开的芙蓉花丛,一阵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忽然传入耳中。那笑声太过鲜活,太过明亮,像一道骤然刺破阴霾的阳光,让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假山上,一个身着淡粉色衣裙的少女正蹲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刚摘下的芙蓉花,正对着一只停在花瓣上的蝴蝶歪着头笑。她的发髻梳得简单,只簪了一支碧玉簪,几缕青丝调皮地垂在颊边,在秋风中轻轻拂动。阳光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映得她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像盛满了秋日的星光。

这深宫之中,除了母后身边的宫娥和那些故作端庄的嫔妃,何时有过如此鲜活的气息?我心中微动,竟有些失神。

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少女抬起头,看到了我。她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忙站起身,提着裙摆跑下假山,在我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民女侯清沅,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侯清沅?我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忽然想起,她是镇国侯府的嫡女。镇国侯侯勇是父皇当年的旧部,只是近年来在朝中并不得势,没想到他的女儿竟如此……与众不同。

“免礼。”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你在此处做什么?”

她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散去的笑意,眼神清澈,没有半分宫中女子的拘谨和谄媚:“回陛下,清沅瞧这芙蓉开得好看,便上来摘一支,没想到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她说话时,脸颊微微泛红,像熟透的苹果,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烂漫。我看着她,心中那片沉寂多年的死水,竟悄然泛起了涟漪。多久了,没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随意地说话,没有人会用这样清澈无垢的眼神看我。他们要么敬畏,要么谄媚,要么像母后那样,眼中只有冰冷的权术。

“无妨。”我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御花园的花,本就是给人看的。你喜欢,便多摘些吧。”

“真的吗?谢谢陛下!”她眼睛一亮,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欣喜地又去摘了几朵,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陛下,你看这花多好看,粉嫩嫩的,像云霞一样。”

她将花递到我面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欢喜。我看着她手中的芙蓉,又看看她灿烂的笑脸,心中那股积郁竟消散了不少。

“是很好看。”我低声道。

那天,我们在御花园里聊了很久。我发现她不仅活泼天真,还懂得很多宫外的趣事。她会跟我讲侯府花园里的锦鲤,讲街上卖的糖画,讲她偷偷溜出去看的杂耍。她的世界,充满了我从未接触过的鲜活色彩,像一幅绚烂的画卷,在我眼前缓缓展开。

而我,这个活在深宫阴影里的傀儡皇帝,竟也第一次,向一个人敞开了心扉。当然,我没有说太多朝堂的阴暗,只是跟她聊了些书里的故事,聊了些我对宫外世界的向往。她听得很认真,时而蹙眉,时而展颜,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我的理解和好奇。

“陛下,你不开心吗?”临别时,她忽然轻声问道,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我一怔,随即苦笑:“何以见得?”

“因为……”她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因为陛下的眼睛里,好像有很多很多的心事,像藏着一片大海,很深,很沉。”

我的心猛地一颤。这个看似天真的少女,竟有着如此敏锐的观察力。我看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却笑了笑,将手中最娇艳的那支芙蓉递给我:“陛下,你看这花,开得这么好,就该开开心心的呀。以后清沅常来御花园陪陛下说话好不好?看到陛下开心,清沅也会开心的。”

我接过那支芙蓉,指尖触碰到她温暖的指尖,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我点点头:“好。”

从那天起,我开始期待每一次与她的“偶遇”。有时是在御花园的凉亭,有时是在太液池边,有时是在通往藏书阁的小路上。我会刻意算好时间,装作不经意地路过,然后看到她惊喜的笑脸。

我们聊诗词,聊书画,聊那些我向往却无法触及的宫外生活。在她面前,我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一个渴望倾诉的少年。而她,像一道光,照亮了我灰暗的世界。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和她在一起,喜欢看她笑,喜欢听她说话,甚至……喜欢上了这个活泼天真的姑娘。

第三节。毒酒在前,血色诏命

随着冬日的临近,我的心绪也越发复杂。我知道,作为皇帝,婚姻从来不由自己做主。母后早已为我物色好了几位世家贵女,皆是赵氏外戚的姻亲,她的目的,无非是通过联姻,进一步巩固她的权势。

可我心中,却只有侯清沅的身影。我想给她一个名分,一个能让她名正言顺留在我身边的名分。我甚至开始幻想,若是有一天我能亲政,一定要让她做我的皇后,让她陪我看遍这万里江山。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终于,在一个落雪的午后,我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走向了母后居住的坤宁宫。

坤宁宫内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正旺。母后身着一袭紫貂裘衣,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她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佛经,旁边的香炉里,檀香袅袅。

“参见母后。”我躬身行礼。

“澈儿来了,”母后抬眸,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外面雪大,怎么不多穿些?”

“儿臣不冷。”我走到她面前,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母后,儿臣今日来,是想跟母后商量一件事。”

“哦?何事?”母后放下茶杯,语气平淡,仿佛早已料到我的来意。

我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儿臣……想立后了。”

母后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端起茶杯,又缓缓喝了一口,动作优雅而从容。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窗外落雪的簌簌声,和香炉里檀香燃烧的噼啪声。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

许久,母后才放下茶杯,抬眼看向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立后?也好,皇帝是该有个中宫了。只是……不知陛下心中,可有属意的人选?”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我心中的一切。我攥紧了拳头,指尖冰凉,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儿臣……属意镇国侯府的千金,侯清沅。”

话音落下,坤宁宫内死一般的寂静。母后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眼神变得冰冷刺骨。她盯着我,目光像要将我穿透。

我被她看得心惊肉跳,却还是强迫自己迎上她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母后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低沉而冰冷,听得我毛骨悚然。

“侯清沅?”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陛下倒是好眼光。”

她顿了顿,端起茶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是……最近朝堂不太平,哀家派人调查了一些事情,没想到啊……”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我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镇国侯府,竟然与北境的蛮族私通,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哀家已经……灭了侯府九族。”

“轰——”

我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灭了侯府九族?私通外敌?谋反?

这怎么可能?侯勇是父皇的旧部,侯清沅……那个活泼天真、眼中只有星光的少女,她的家族怎么会……

“不……不可能!”我失声喊道,声音因震惊和痛苦而颤抖,“母后!你是不是弄错了?侯府怎么会……清沅她……”

“清沅?”母后冷冷地打断我,眼中闪过一丝讥诮,“陛下是说那个侯家的小丫头?”

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残忍的笑意:“陛下以为,哀家为何一直没有动她?不过是想看看,陛下到底被这小丫头迷到了什么地步。如今看来,陛下果然是动了真情啊。”

我的心瞬间沉入冰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我终于明白了,母后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和侯清沅的每一次“偶遇”,知道我对她的心意。她一直在监视我,像猫捉老鼠一样,看着我一步步落入她的陷阱。

是我!是我亲手害死了侯清沅!是我每次的“偶遇”,让母后注意到了她,注意到了侯府!如果不是我想见她,如果不是我对她动了心,侯府或许还能安然无恙!

“不……”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母后……你怎么能……她是无辜的……”

“无辜?”母后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冰冷的权术,“在这皇宫里,在这朝堂上,哪有什么无辜?侯府挡了哀家的路,就必须死。至于那个丫头……”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说一件物品:“陛下放心,哀家念在她曾让陛下开心过的份上,给了她一个全尸。她死的时候,很安详。”

安详?

我仿佛看到了侯清沅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却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她临死前,会不会恨我?恨我这个无能的皇帝,不仅没能保护她,反而成了害死她和她全家的帮凶?

巨大的悲痛和悔恨瞬间将我淹没,我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几乎无法呼吸。

母后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反而带着一丝满意的神色。她重新端起茶杯,慢悠悠地说道:“好了,陛下也不必太过伤心。人死不能复生,江山社稷为重。哀家已经为陛下选好了新的皇后人选——秦素卿。她是哀家的侄女,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定能母仪天下,辅佐陛下。”

秦素卿……又是赵氏外戚。我明白了,母后这是要将我彻底捆绑在赵氏的战车上,让我永远做她手中的傀儡。

我看着母后那张保养得宜、却布满了冰冷权术的脸,心中最后一丝对亲情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了。她是我的母亲,却也是我的敌人,是囚禁我十五年的刽子手。

“陛下,你觉得如何?”母后见我不语,又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缓缓抬起头,看着她,眼中没有了悲伤,也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儿臣……遵旨。”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母后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好了,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立后大典的事情,哀家会让礼部尽快准备。”

我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对着母后,深深地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坤宁宫。

外面的雪还在下,纷纷扬扬,落在我的头上、肩上,冰冷刺骨。但我却感觉不到冷,我的心,已经在听到侯府被灭的那一刻,彻底死去了。

第四节。遗诏泣血,魂归自由

回到养心殿,我屏退了所有宫人,包括一直忠心于我的李德全。殿内只剩下我一个人,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和墨汁的味道,熟悉而压抑。

我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明黄的宣纸。砚台里还有昨日研好的墨,已经有些凉了。我拿起狼毫笔,指尖微微颤抖。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侯清沅的笑脸,她拿着芙蓉花对我笑的样子,她歪着头说我眼睛里有大海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把花递给我的样子……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却又遥远得如同隔世。

是我害死了她,害死了她全家。我这个皇帝,做得何其失败!空有皇帝之名,却保不住自己心爱的人,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在母后的操控下,我像一个提线木偶,上演着一场又一场虚假的戏码,如今,更是亲手将自己心爱的人推入了地狱。

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我想起了三王爷,萧煜。他是我的异母弟弟,母妃早逝,从小在宫中便不受重视,却偏偏长成了一个心怀天下的人。他关心民生疾苦,常常微服私访,了解民间百姓的真实生活;他不满母后外戚专权,时常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为那些受到不公待遇的官员和百姓发声;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比起我这个傀儡皇帝,他才是真正适合坐在龙椅上的人。

是啊,大沥的江山,需要一个真正有能力、有担当的君主,而不是我这个只会任人摆布的傀儡。如果让萧煜继承皇位,或许,他能改变这一切,能让大沥王朝走向真正的繁荣昌盛,能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而我,也该结束这场漫长的囚禁了。

想到这里,我不再犹豫。提笔蘸墨,笔尖在明黄的宣纸上。

第四节。遗诏泣血,魂归自由

笔尖触及宣纸,明黄的底色像一道凝固的血痕。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朕自三岁登基,承继大统,然……”刚写下首句,腕间便一阵剧烈颤抖。龙袍袖口滑落,露出腕上一道浅淡的疤痕——那是八岁时,我试图跑出宫墙,被侍卫拽回时撞在石狮上留下的。彼时母后只是淡淡瞥了眼,命太医上了金疮药,便再无他话。如今想来,那道疤竟像是命运的谶言,注定我终生困于这金色牢笼。

“……母后垂帘听政十五载,朕虽亲政在即,然德薄才疏,难承社稷之重。”写到此处,我顿了顿,望向窗外。雪不知何时停了,一只麻雀落在琉璃瓦上,啄食着残雪,转瞬又振翅飞走。自由,不过是振翅一刹的事,于我却比登天还难。

侯清沅的笑脸又浮现在眼前。她曾说想看宫墙外的花灯,说侯府每年上元节都会扎兔子灯。我答应她,等到来年元宵,便带她微服出宫。可如今,侯府的门楣早已被抄家的官兵砸得粉碎,她的兔子灯,怕是连灰烬都寻不到了。是我,是我每一次“偶遇”时的心动,每一次对视时的贪恋,都成了母后眼中的针,最终扎进侯家满门的血肉里。

“朕膝下无子,念及三王爷萧煜,性行淑均,体恤民情,素有治国之才……”写到萧煜的名字,笔尖几乎要戳穿宣纸。我想起上个月他在御书房陪我下棋,指着棋盘上被围困的“帅”说:“皇兄,这棋不能只守,要出击。”那时我只苦笑,如今才明白,他早已看清这盘棋的死局,而我却连出击的资格都没有。

殿外传来李德全压抑的咳嗽声,他定是不放心我。我扬声道:“李德全,去取一壶‘醉流霞’来。”那是父皇生前最爱的酒,母后却嫌它烈,不许宫中再存。但李德全总能设法寻来,偷偷藏在我书房的暗格里。

脚步声远去,我放下笔,拿起那封未写完的遗诏。明黄的纸页上,墨迹尚未干透,像一道道新鲜的伤口。我想起母后说“侯清沅死得很安详”时,那嘴角扬起的残忍弧度。她定是算准了我会崩溃,算准了我会屈服,却没算到,我早已在无数个被操控的日夜中,磨好了求死的决心。

李德全捧着酒壶进来时,眼圈通红:“陛下,这酒……”

“放下吧。”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跟了朕十五年,是朕唯一信得过的人。待朕……去后,你便出宫吧,找个地方安度晚年。”

李德全扑通跪倒,泪水砸在青砖上:“陛下!陛下三思啊!三王爷那边,老奴这就去联络,咱们再等等,再等等啊!”

“等不了了。”我摇摇头,伸手去拿酒壶。壶身冰凉,触手生寒,“母后既已灭了侯府,下一个便该是萧煜了。我若不死,她只会变本加厉。这江山,总得有个干净的人来坐。”

我拔掉木塞,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带着一股苦涩的暖意。这味道,像极了父皇临终前那晚的御花园,弥漫着绝望的醉意。

“替我把遗诏收好,”我将宣纸折好,塞进李德全手中,“等我‘病逝’的消息传出,你就将它交给丞相——记住,一定要在朝堂之上,当着所有大臣的面打开。母后若敢阻拦,便告诉她,这是朕……最后的旨意。”

李德全泣不成声,却还是死死攥紧了遗诏:“老奴……遵旨!”

我举起酒壶,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遥遥一敬。敬父皇不明不白的死,敬侯清沅无辜枉死的魂,敬我这十五年傀儡生涯的荒唐落幕。然后,我闭上眼,将那壶“醉流霞”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很快化作一阵剧痛,从腹中蔓延至四肢百骸。我跌坐在龙椅上,视线开始模糊。恍惚间,我好像又看到了御花园的芙蓉花,侯清沅蹲在假山上,朝我扬起笑脸,手中的花像一片粉色的云霞。

“清沅……”我喃喃唤道,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我来陪你了……这次,没有帷幔,没有龙椅……只有你和我……”

剧痛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我仿佛听到了殿外传来的惊呼,还有李德全撕心裂肺的哭喊。但我笑了,真的笑了。

第五节。龙驭上宾,新帝临朝

大沥二十五年,冬。

我“暴病”于养心殿的消息,像一片鹅毛大雪,瞬间覆盖了整个京城。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太后赵婉仪在皇帝“病逝”的次日便召集了文武百官,她身着素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站在垂落的帷幔前,声音沉痛:“皇帝龙驭上宾,实乃国之大殇。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哀家……”

“太后陛下!”

殿门忽然被推开,内侍总管李德全踉跄着冲入,手中高举着一卷明黄的宣纸,脸上泪痕未干,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陛下……陛下留有遗诏!”

满殿皆惊。赵婉仪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厉声道:“放肆!皇帝病重之时,何曾有过遗诏?定是你这奴才胡言乱语!”

“老奴不敢!”李德全跪倒在地,将遗诏高举过顶,“此乃陛下亲书,嘱老奴于登基大典之上公之于众!请太后陛下,及各位大人,遵陛下遗命!”

丞相赵坤(太后兄长)上前一步,冷声道:“大胆李德全,竟敢伪造遗诏,该当何罪!”

“是否伪造,一看便知!”李德全猛地抬头,眼中是豁出去的赤红,“陛下笔迹,满朝文武谁不认得?若有半句虚假,老奴甘愿受千刀万剐!”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摇曳。赵婉仪看着那卷遗诏,手指微微颤抖。她知道我性子隐忍,却从未想过他竟会在死前留下如此手笔。

“呈上来。”良久,赵婉仪咬牙道。

遗诏被呈至御前,她颤抖着展开。明黄的宣纸上,是我清隽却带着决绝的字迹。当“朕膝下无子,薨世后由三王爷萧煜继承皇位”一句映入眼帘时,赵婉仪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厥。

“不可能!”她失声喊道,“皇帝明明属意秦氏女为后,怎会……”

“太后!”御史大夫上前一步,颤声道,“陛下遗诏在此,乃天命所归,臣等……遵旨!”

“遵旨!”

“臣等遵旨!”

越来越多的大臣跪倒在地。他们早已不满赵氏专权,我的遗诏如同惊雷,劈开了笼罩在大沥王朝上空十五年的阴霾。赵婉仪看着阶下纷纷叩首的群臣,又看向站在角落、眼神沉静的三王爷萧煜,只觉得浑身冰冷。她机关算尽,掌控了十五年的权柄,终究在一个傀儡皇帝的遗诏面前,土崩瓦解。

三日后,萧煜于奉天殿登基,是为大沥景帝。

登基大典那日,天空放晴,阳光透过奉天殿的窗棂,照亮了龙椅上那个年轻而坚毅的身影。萧煜接过传国玉玺时,目光扫过御座右侧那道早已撤去的帷幔位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颁布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厚葬我,追谥“思宗”,意为“思民思国,心有天下”。第二道圣旨,是赦免了所有因侯府案受牵连的无辜家眷,并为镇国侯侯勇平反——他早已暗中查明,所谓“通敌”证据,皆是赵氏外戚伪造。

当李德全将一枚封好的锦囊交给景帝时,已是半月之后。锦囊里,是我临终前写下的另一封短笺,字迹因剧痛而略显潦草,却清晰可辨:

“吾弟萧煜:

朕知你素有大志,亦知你心系苍生。今将江山付托于你,望你励精图治,扫清朝纲,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侯氏一案,乃母后构陷,清沅……是朕此生唯一心动之人,却被朕连累至死。望你查明真相,还她清白。

朕生于帝王家,身不由己,唯愿来生,做个寻常百姓,能与心爱之人,看一次宫墙外的花灯。

兄:萧澈 绝笔”

景帝读完短笺,良久无言。他走到窗边,望着御花园方向。那里的芙蓉早已凋谢,唯有几株红梅在雪中绽放,像极了我遗诏上未干的墨迹。

“皇兄,”他低声道,眼中泛起泪光,“你的心愿,臣弟记下了。这万里江山,臣弟会替你守好。那宫墙外的花灯,来年元宵,臣弟会替你,也替侯氏女,好好看上一看。”

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落满了宫墙,落满了龙椅,也落满了那个傀儡皇帝短暂而悲怆的一生。我用死亡挣脱了枷锁,将自由的希望,留给了我曾向往的江山,和那个我爱而不得的女子。而那漫天飞雪,终是掩盖了金殿上的血迹,只留下一段关于囚龙泣血的往事,在深宫中,悄然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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