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初始剑神归来 第12章 活字－预言

药铺后院里那股混合着陈年草药、腐烂落叶和湿冷泥土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淤泥。我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苔藓的土墙，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细微的痉挛都牵扯着胸腔深处尚未消散的闷痛。那口喷在灶台上的鲜血早已凝固发黑，像一块丑陋的伤疤，刺目地提醒着不久前那场撕裂灵魂的剧痛和随之而来的世界崩塌。

天空，那道横贯墨蓝色天幕的巨大血色裂痕依旧存在，边缘流淌着熔岩般粘稠的光晕，如同苍穹永不愈合的伤口。裂痕中央，冰冷、巨大、如同用鲜血书写的倒计时，无声地宣告着某种终结的临近：

【71:33:18】

数字每一次微小的跳动，都像一根冰冷的钢针，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药铺学徒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残骸，在意识的深海中缓慢漂浮：王掌柜刻薄的嘴脸，堆积如山的干草药，灶膛里将熄未熄的灰烬，还有另一个“凌霄”——那个眼神麻木、被生活彻底压垮的少年——拖着沉重脚步去后院劈柴的身影……这些凡俗的、卑微的细节，此刻在倒计时的映衬下，显得如此脆弱而荒谬。

胸口贴身藏着的那根血玉簪，正源源不断地传来温润的灼热感。那热度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焦灼的悸动，仿佛青璃的灵魂正在某个地方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通过这唯一的信物向我发出无声的哀鸣。指尖无意识地隔着粗布衣衫，一遍遍摩挲着簪身那温润的玉质和触目惊心的血沁。青璃……她到底在哪里？是否也看到了这灭世的倒计时？

吱呀——

后院那扇布满油污、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被推开。少年“凌霄”佝偻着背，拖着一捆明显超过他瘦弱身躯承受能力的湿柴，一步一顿地挪了进来。他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深陷的眼窝里是两潭死水。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仿佛墙角蜷缩的我和一堆待劈的柴火没有任何区别。他沉默地将那捆沉重的湿柴重重地卸在墙角，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溅起几点泥星。然后，他习惯性地走向那个依旧架在灶上、黑黢黢的药罐，拿起那把破旧的蒲扇，对着灶膛口早已微弱的余烬，麻木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起来。

扇子带起的微弱气流，卷起几缕细小的灰烬，扑在他满是补丁的裤腿上。药罐里粘稠的药汁在余温下极其缓慢地鼓起一个气泡，又无声地破裂，散发出更加浓郁刺鼻的苦涩气味。

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麻木，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绝望。我看着他机械的动作，看着那倒映在血色天穹下的卑微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暴戾猛地冲上心头。毁灭吧！连同这虚假的世界，连同这麻木的躯壳，连同这该死的倒计时！

就在这股毁灭冲动即将冲破理智的堤坝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猛地穿透了脚下冰冷湿滑的泥地，传递到我的脊椎！

这震动并非来自大地深处，更像是……来自药铺前堂的方向？带着一种机械特有的、规律而沉闷的节奏感，如同某种古老的机关被强行唤醒，正在笨拙地运转。

少年“凌霄”扇风的动作猛地一顿。他那双麻木的眼睛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掩盖。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了蒲扇，拖着沉重的脚步，绕过散发着苦涩蒸汽的药罐，推开那扇通往药铺前堂、同样吱呀作响的木门，身影消失在门后的阴影里。

震动感并未停止，反而以一种稳定的、如同心跳般的频率持续着。

一种莫名的、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那震动…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感受过类似的频率？是在维生舱里，纳米机器人修复身体时发出的那种细微嗡鸣？还是在修真界，那滴佛血纳米融入青铜骰子时的苍凉共鸣？

鬼使神差地，我挣扎着，用这具依旧虚弱不堪的凡躯，扶着冰冷的土墙站了起来。脚步虚浮，踉跄着，跟在少年身后，也推开了那扇通往药铺前堂的木门。

一股更浓烈、更复杂的药味混杂着陈年木头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前堂比后院宽敞些，但也更加昏暗。一排排高大的、布满虫蛀痕迹的木质药柜靠墙而立，无数小抽屉上贴着褪色的药材名称标签。柜台落满灰尘，上面散乱地放着几杆蒙尘的小秤和几个倒扣的粗瓷碗。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被遗忘的、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

然而，此刻这腐朽的沉寂，却被一种突兀的、持续的机械运转声打破了。

嗡…嗡…嗡……

声音的来源，是药铺最角落，一个几乎被杂物和蛛网彻底掩埋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台巨大、笨重、通体由深色硬木和泛着幽暗金属光泽的构件组成的机器。它像一座沉默的堡垒，占据了角落大半空间。机器主体是一个巨大的、带有无数方形凹槽的平台，平台上方，悬吊着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排列的金属活字块。此刻，这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金属活字块，正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频率高速震颤着！每一次震颤都发出低沉的嗡鸣，带动着整个庞大的机器框架都在微微抖动！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在昏暗的光线下形成一道道诡异的烟柱。

少年“凌霄”就站在离那机器几步远的地方，背对着我。他那瘦弱的背影此刻绷得笔直，微微前倾，似乎在极力辨认着什么。他肩膀的线条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僵硬和…恐惧。

嗡鸣声越来越响，活字块的震颤也越来越剧烈！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疯狂摇晃！

突然！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一连串急促、清脆、如同暴雨敲打铁皮屋顶般的撞击声猛然炸响！盖过了低沉的嗡鸣！

只见悬吊在机器平台上方的无数金属活字块，如同被赋予了狂暴的生命，挣脱了无形的束缚，化作一道道模糊的金属流光，朝着下方巨大的凹槽平台疯狂坠落！它们撞击在坚硬的木制平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密集爆响，火星四溅！

那景象，如同下了一场由冰冷金属构成的、毁灭性的暴雨！

少年“凌霄”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吓呆了，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心！我下意识地嘶吼出声，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一股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让我猛地向前扑去，狠狠撞开僵立的少年！

砰！我们两人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几乎就在同时！

轰！！！

一块足有拳头大小、带着尖锐棱角的沉重金属活字块，裹挟着凄厉的风声，如同炮弹般狠狠砸在我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坚硬的木质地面被瞬间砸出一个深坑，木屑如同子弹般四处飞溅！其中一片锋利的木屑擦着我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火辣辣的刺痛。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内衫。我撑起身体，惊魂未定地看向那台依旧在疯狂“咆哮”的机器。

无数金属活字块还在持续不断地坠落、撞击！但它们并非杂乱无章。每一次撞击，都精准无比地嵌入平台凹槽之中特定的位置。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四溅的火星，巨大的凹槽平台上，一行行由冰冷的金属活字组成的文字，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被“砸”出来！字迹深陷，边缘带着撞击产生的毛刺，透着一股原始而暴烈的气息！

那文字的内容，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我全身的血液！

【赤符应谶 乾坤再造 龙蛇起陆 血海翻涛】

【天数尽演 日月失光 星斗倒悬 万籁寂寥】

【旧世崩解 新元未肇 倒悬天穹 归零为道】

【七十二时 万象更新 或存或亡 一念之间】

每一个字都冰冷、沉重，如同用铁锤凿刻在命运的基石之上！那“倒悬天穹”四个字，更是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天空那巨大的血色裂痕和倒计时，不正是“倒悬天穹”最恐怖的写照吗？“七十二时”……与那血红的倒计时【71:22:05】精确对应！

这不是预言！这是**裸的、冰冷的格式化通告！

啊…啊……身旁传来少年“凌霄”牙齿剧烈打颤的声音。他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深陷的眼窝里充满了最原始的、面对无法理解之恐怖时的惊骇。他的世界，他那麻木卑微却尚有秩序的世界，正在这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和毁灭性的预言文字前，彻底崩塌。

就在这时，药铺紧闭的、落满灰尘的临街大门外，传来一阵嘈杂而诡异的声响。

不是寻常市集的喧闹，而是…一种低沉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混杂着无数脚步拖沓在石板路上的摩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有无数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正朝着药铺的方向汇聚而来！

砰！砰砰砰！

沉重的拍门声猛然响起！木门剧烈地晃动起来，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那拍击毫无章法，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麻木和执拗，仿佛门外的东西不知疼痛，不知疲倦，只为了……进来！

嗬……开门……嗬……

王掌柜……药……药……

时辰……到了……开门……

断断续续、毫无起伏、如同坏掉留声机发出的呓语，透过门板的缝隙挤了进来，钻进耳朵，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

少年“凌霄”的颤抖更加剧烈，他惊恐地看向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身体拼命地向墙角缩去。

拍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整扇门都在呻吟！门外汇聚的“东西”显然越来越多！那麻木的呓语也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低沉嗡鸣！

砰！！！

一声巨响！门栓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巨大的裂缝猛地出现在厚重的门板上！一只惨白、毫无血色、指甲缝里塞满污垢的手，猛地从裂缝中伸了进来，胡乱地抓挠着！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无数只同样惨白、同样带着非人麻木感的手臂，如同地狱里伸出的鬼爪，疯狂地从门缝中挤入，撕扯着门板，试图强行闯入！

不！不要过来！少年“凌霄”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

我猛地看向那台依旧在轰鸣、不断砸出冰冷预言文字的活字印刷机，又看向门口那些疯狂涌入的惨白手臂和门外汇聚的低沉呓语……无面人！药铺记忆碎片里那些失去面孔的Npc！它们来了！被这机器的异动吸引？还是被这“格式化”的预言所召唤？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这具凡躯，手无寸铁，如何抵挡门外那些被系统操控的“行尸”？

轰隆——！！！

一声更加巨大的爆响！整扇厚重的木门终于承受不住无数手臂的撕扯和撞击，轰然向内倒塌！破碎的木块四处飞溅！

刺眼的、带着不自然惨白的天光瞬间涌入昏暗的药铺！

门口，密密麻麻！

无数身影僵硬地挤在门外狭窄的街道上，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他们穿着王朝平民常见的粗布短褂或长衫，男女老少皆有。但每一张抬起的脸上……都没有五官！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有一片平滑、惨白、如同劣质瓷器打磨出来的空白！

无面人！

它们的数量远超想象，如同惨白的潮水，瞬间涌过倒塌的门槛，僵硬地、无声地涌入药铺！它们的目标出奇地一致——那台依旧在疯狂运转、发出轰鸣和火星的活字印刷机！仿佛那机器上正在被“砸”出来的预言文字，是某种无法抗拒的召唤！

嗬……

时辰……

道……

无数张空白的面孔朝向轰鸣的机器，无数僵硬的身体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朝着角落涌去！它们对蜷缩在墙角的我和少年视若无睹，眼中（如果那空白处能称之为眼的话）只有那台冰冷的机器和机器上不断成型的、宣告它们终结的文字！

恐惧并未消失，反而被眼前这诡异到极致的景象推向了顶峰。它们不是来杀人的，它们只是被这“格式化”的倒计时和预言吸引来的、即将被清除的冗余数据！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

嘶啦——！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怖洪流中，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裂帛的声响，极其突兀地在我身后响起！

声音的来源…是那堆被少年拖进来、湿漉漉的柴垛？

不！是柴垛旁边，靠着后门土墙的阴影里！

一个身影，如同从最深的夜色中凝结而出，静静地站在那里。

一身洗得发白、同样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裙，却掩不住那挺直的脊背和清冷的气质。长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绾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她的面容清丽，眉眼间却带着一种与这凡俗药铺格格不入的沉静与疏离，仿佛独立于这喧嚣崩坏的世界之外。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如同寒潭映月，此刻正穿透涌动的无面人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了然，静静地落在我身上。

叶青璃！

是叶青璃！虽然衣着朴素如同村妇，但那眼神，那气质，绝不会错！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飞快地扫过角落里轰鸣的活字机，扫过那砸印在平台上的冰冷预言，扫过门口潮水般涌入、却对机器视若神明的无面人群，最后，定格在离她最近的一个正僵硬地朝着机器方向挪动的无面人身上。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像是困惑，又像是…确认了什么。

然后，她动了。

没有惊慌，没有呼喊。她只是极其自然地、如同在自家后院摘取一朵野花般，向前迈了一步，恰好挡在了那个无面人前进的路线上。

那无面人似乎完全没有感知到她的存在，依旧麻木地、僵硬地朝前挪动，眼看就要撞上她。

就在那具僵硬的、散发着非人气息的身体即将触碰到叶青璃衣角的刹那——

她的右手，如同穿花蝴蝶般，极其轻盈地抬了起来。

没有针，没有线。

只有她那纤细、白皙、指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极其迅捷而精准地划过几道玄奥的轨迹！指尖划过空气，留下几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极其细微的、闪烁着淡金色微光的丝线残影！那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仿佛在…刺绣？在空气中，在虚无里，对着那张空白一片的脸庞！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水珠滴落的声音。

指尖落下。

指尖落下，轻点在那无面人平滑惨白的额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炫目的光芒。

只有一点极其微弱、如同萤火般的淡金微芒，在她指尖触碰的位置一闪而逝，瞬间没入那空白的面孔之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短短一瞬。

紧接着，那具原本僵硬麻木、如同提线木偶般的身躯，猛地一颤！

平滑惨白的“脸”上，以叶青璃指尖触碰的那一点为中心，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无声地荡漾开来！

涟漪所过之处，那令人心悸的空白如同劣质的油彩般开始褪去、消融！先是模糊的轮廓，然后是清晰的线条——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唇、带着深深法令纹的嘴角……最后是那双眼睛！

一双属于中年男人的、浑浊、布满血丝、此刻却充满了极度惊恐和茫然的眼睛，在那张空白的面孔上重新“浮现”了出来！

我…我……那男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眼神剧烈地闪烁着，似乎刚刚从一个漫长而恐怖的噩梦中惊醒。他茫然地转动着脖子，看着周围僵硬移动的无面人群，看着角落里轰鸣的机器，看着平台上冰冷的预言文字，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神情依旧清冷的叶青璃脸上，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鬼！鬼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充满了无尽恐惧的惨叫，猛地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像是被无形的烙铁烫到，猛地向后弹开，双手胡乱地在脸上、身上抓挠着，仿佛要撕掉一层看不见的皮！他跌跌撞撞地后退，撞翻了旁边的几个无面人，在一片僵硬麻木的“潮水”中，硬生生撞开一条路，连滚爬爬地冲出倒塌的大门，消失在外界那惨白诡异的天光中，只留下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还在药铺里回荡。

叶青璃站在原地，看着那男人消失的方向，眉头再次微微蹙起，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却带着一丝更深的不解。她抬起右手，看着自己的指尖，那上面残留的淡金色微光已经完全消失。

而那个被她“修复”了面孔的男人撞开的缺口，瞬间又被后面涌来的、更多的无面人填补。它们依旧麻木地、坚定地朝着轰鸣的活字机汇聚，对刚才发生的插曲视若无睹。那台巨大的机器依旧在疯狂地颤抖、轰鸣，金属活字块如同暴雨般坠落、撞击，在平台上砸印出那宣告终结的冰冷文字：

【七十二时 万象更新 或存或亡 一念之间】

倒计时：【71:15: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