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春,江南地界上,柳树已经长得郁郁葱葱,绿得像一簇簇翠色古琴轸穗。
平江府徐氏山庄内,会友镖局的快脚正送过来两封信。
一封是给徐氏山庄的徐大老爷的,另一封则是给客居在山庄内柳园的徐温。
徐温乃是徐大老爷堂兄弟,虽然到了徐大老爷掌权的这一代,只算是旁支,却因为幼时在徐氏山庄长大,与徐大老爷这一支也颇为亲近。
两封信都是徐大老爷的幺子徐婴写的,徐大老爷在看到信的一瞬间,就气得将信丢在了地上,还是徐大老爷的夫人叶夫人捡起来的。
叶夫人瞪了一眼徐大老爷,就急急地打开了信。
一别五年,徐婴虽当初不辞而别,徐大老爷也气得直言只当自己没这个儿子,可当娘的哪里会不心疼孩子?
只是这些年来,无论怎么托人打听,都探听不到消息,五年过来,徐家都以为徐婴意外身亡了,没想到竟突然来了信!
一想到自己的小儿子还活着,叶夫人拆了信,还不等看,就红了眼眶,泪珠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徐大老爷心里也不好受,多年来不止一次后悔自己不该一味禁止小儿子渴望修习武道的心思,可大楚素来重文轻武,就算武道学成了宗师,又有什么用?进了朝廷还不是得给那群半分真气都没有的文人陪笑磕头?
徐家一向书香传家,朝中更是有不少人脉,徐大老爷哪能看得自己儿子白白蹉跎?
可随着年纪渐长,又眼见打小长在自己跟前的徐温小子也不愿入仕,便渐渐看开了。
想学武道就学武道好了,就算不入仕,以徐家的家底,还怕养个小子么?
只是这个道理想明白已经太晚,徐婴早就音讯全无数年,让徐大老爷常常在深夜里叹息。
刚刚收到徐婴的来信,说不激动是假的,可古往今来,“严父”的形象总是不好变化,是以徐大老爷只是面上一派怒气冲冲,内里其实早就百爪挠心,恨不得眼睛伸出去、拐个弯儿,好看看自家夫人手中的信。
徐大老爷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叶夫人说话,急得在屋子里来回乱走,最后干脆一吹胡子,问道:“那逆子都说了什么?是不是花光了银钱,要咱们接他回来?”
叶夫人气得又瞪了徐大老爷一眼,瞪得徐大老爷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把“严父”的包袱收了收,才再问道:“你倒是说话啊!三小子到底如何了?”
“哼!这会儿倒是叫什么三小子了?方才不还一口一个‘逆子’么?”
叶夫人说着,将信甩给徐大老爷,翻了个白眼:“自己看去!”
徐大老爷忙展开信纸,看了起来,一边看,还不忘一边点评——
“这字生疏许多,定然懈怠了!”
“笔力倒是强劲不少,说不得还真教他学了武道了!”
“烂!太烂!这文章写的太烂!这般文章如何能见人!”
叶夫人气得一把夺过书信,骂道:“三小子写的是家书!又不是殿试文章!你若是这般不耐烦看,干脆莫要看了!”
“看看看看!”
徐大老爷连忙冲自家夫人讨好一笑,道:“我再不多嘴了!”
叶夫人闻言,这才又将信纸还了回去。
徐大老爷看了没一会儿,突然瞪直了眼:“什么!?掌事!?他当了那什么‘白石仙宗’的掌事!?”
说着,他茫然地一抬头,看向叶夫人:“白石仙宗是哪里的门派?我怎的没听说过?”
叶夫人不耐烦道:“我哪里知晓?三小子不是说了,是萧国保州白石山的门派么!”
徐大老爷嘀咕起来:“萧国?白石山?白石山我只听说过铸剑山庄,哪里有什么白石仙宗!”
叶夫人越发不耐烦了,干脆一提裙摆,往屋外走去。
徐大老爷急了:“哎,你作甚去?”
“三小子说,他令会友镖局的押了一些‘仙食’过来,咱们只收到了信,我得去问问!”
叶夫人说着,呼啦啦的带了一群候在院中的婢女,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院子。
“果真?我也去看看!”
徐大老爷忙折起信纸,三步并两步地跟了上去。
紧接着,随着叶夫人的几声差遣,徐氏山庄中彻底热闹了起来。
套马的、熏车的、焚香的、装食盒的,连茶叶和衣物都有侍女来来往往地准备了起来,待叶夫人换了衣服、走到山庄门口时,车马竟已准备妥当了,连上马踩的小几都摆了两个,上下仆从、婢女,不见半分忙乱。
徐大老爷的马车可没准备,只得腆着脸跟着自家夫人蹭马车,为了讨好叶夫人,他还极为刻意地吸了吸鼻子,拍马屁道:“你这车上熏的香是什么香?还怪好闻的!”
叶夫人翻了个白眼,没理他,徐大老爷只得讪讪地缩在角落里,取出那封信继续读了起来。
“神仙……”
读完信,徐大老爷的表情却从激动变成了忧虑。
他唉声叹气道:“唉,这三小子!唉!夫人,你说这世上能有神仙?徐温那小子就算了,怎么三小子也开始追求这神神叨叨的东西了?”
叶夫人依旧没理他,甚至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干脆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起来。
“不过既然报了武治使司,应当也作不了假,武治使司可不是吃素的,还有个宗师坐镇呢……可这,这大宗师境的门派,会让他当掌事?这怎么可能!三小子莫不是旁人给骗了罢?”
徐大老爷仍絮絮叨叨个不停:“还有,什么叫炼气境?我怎的从未听说过这般境界?什么‘仙食’、‘灵植’,这都是甚?又说是‘仙道与武道不同’,怎么个不同了?这世上真有长生?真有什么仙道?”
正说着,只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随后就听得一声大喊——
“大老爷!不好啦!温公子骑马跑啦!说是要北上求仙去了!可他连路引都没办啊!”
“什么!?”
徐大老爷闻言是一个头两个大,“徐温那小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