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良缘 第一百零六回 王熙凤察微起疑窦 平儿巧计了风波

却说王熙凤于那装饰得富丽堂皇、雕花镂刻精美绝伦的内室之中，听闻嫣红自尽的消息。彼时，她正端坐在那张古色古香的黄花梨木椅上，手中执着一把湘妃竹扇，扇面轻摇，扇骨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她面上虽挂着冷笑，神色间尽显不屑，然而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精美的护甲，发出细微的“咔咔”声，泄露了她内心深处的不安。

她心下暗自思忖：邢夫人素日里悭吝贪财，行事又莽撞短视，此番闹出人命，倘若被外人知晓，必定会成为贾府的一大隐患，犹如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惊雷，炸得贾府声名狼藉。贾府树大根深，却也最怕这些阴私之事见光，一旦传开，只怕会引发诸多事端，于家族声誉而言，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

她环顾四周，眼神犀利如鹰，那目光扫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能洞察一切。随即屏退了左右侍奉的丫鬟婆子，独留平儿在侧。屋内顿时静谧无声，唯有烛火在微风中摇曳，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好似鬼魅在墙壁上舞动。王熙凤凝视着那跳跃的烛火，仿佛要从其中寻出应对之策，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平儿，你且去仔细打听一番，赵家那事可还有旁人撞见？行事需谨慎，切不可打草惊蛇。稍有不慎，咱们贾府可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她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斤重担。

平儿领命而去，她深知此事重大，犹如行走在钢丝之上，容不得丝毫懈怠。凭借着平日里在贾府积攒的人脉与机灵劲儿，她穿梭于府中的各个角落，与那些婆子丫鬟们闲话家常，不着痕迹地打探消息。不出三日，便探得了实情。

原来，赵家隔壁住着一位老木匠，为人忠厚老实，一生本本分分，靠着精湛的木匠手艺过活。那日，他亲眼目睹王善保家的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前去逼债。只见王善保家的双手叉腰，脸上横肉抖动，嘴里骂骂咧咧，身后跟着的几个婆子如狼似虎，一路推搡着冲进赵家。老木匠心中顿感不妙，便留了个心眼。又见刘家母女走投无路，相拥而泣，最终竟投河自尽，那场景惨不忍睹，老木匠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

老木匠本就心地善良，见此惨状，心下实在不忍。他深知这其中必有冤情，于是毅然在城郊县衙递了状子，欲为赵家讨个公道。他想，这朗朗乾坤，怎能容这些恶人行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王熙凤闻报，原本镇定自若的面容瞬间剧变，犹如平静的湖面突然掀起惊涛骇浪。她的瞳孔骤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仿佛一只被激怒的母兽。手中的茶盏不由自主地重重磕在案几上，“砰”的一声脆响，茶水溅出，洒在那光洁如镜的桌面上，洇湿了一片。

她怒不可遏地骂道：“好个不知死活的老东西！这是要把贾府拖下水不成？他难道不知这背后牵扯的利害关系？若此事宣扬出去，贾府百年的声誉可就毁于一旦了！”说罢，她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脚步急促而沉重，那鎏金护甲刮得桌面沙沙作响，仿佛是她此刻烦乱心情的写照。每一步都踏得极重，似乎要将心中的怒火通过脚底发泄出来。

思索片刻，她突然停下脚步，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她高声唤来心腹旺儿。旺儿听到召唤，赶忙趋步上前，躬身待命，头垂得极低，大气都不敢出。王熙凤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吩咐道：“连夜去寻那老木匠，先许他百两银子，就说只要他肯封口，不再提此事，往后还有更多好处。倘若他还不识趣，执意要与贾府作对，便把他女儿在绣坊当差的事儿抖落出去——就说她手脚不干净，偷了绣坊的丝线布料。我倒要看看，他还敢不敢多嘴！”她的声音冰冷刺骨，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那老木匠本是个憨厚老实之人，一生本本分分，靠着手艺过活，家中虽不富裕，却也安宁。见了旺儿送来的白花花的银子，心中不禁一阵动摇。想起自家的困境，老伴儿体弱多病，儿子又不成器，家中实在急需这笔钱。老泪纵横，哽咽着说道：“我本只求为赵家讨个公道，奈何……奈何我一家老小还指着我这把老骨头，我……”话未说完，旺儿已阴恻恻地笑道：“老爷子可要想清楚了，您女儿在绣坊名声毁了，往后可怎么嫁人？到时候，怕是连个说亲的人都没有。您也不想看着女儿后半辈子孤苦无依吧？”

老木匠浑身一颤，如遭雷击，攥着银子的手不住发抖。他望着那堆银子，心中五味杂陈，犹如打翻了五味瓶。这银子，是救家人于水火的希望，却也是让他放弃正义的枷锁。终是长叹一声，眼中满是无奈与悲凉，默默将状子收回。那一声长叹，仿佛耗尽了他一生的力气，也埋葬了他心中的正义。

这边刚把事情摆平，邢夫人却派人来请王熙凤。王熙凤整理了一下衣装，将情绪收拾妥当，款步踏入邢夫人院中。只见廊下丫鬟们正交头接耳，神色间透着紧张与好奇，见她来了，又慌忙散开，各自低头做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然而，她们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泄露了内心的慌乱。

王熙凤走进屋内，邢夫人正歪在榻上，手中嗑着瓜子，地上满是瓜子壳，一片狼藉。见她进来，邢夫人冷笑一声道：“二奶奶，如今府里出了这等丑事，你这当家的可得拿个主意。总不能任由这事儿闹大，坏了贾府的名声。”

王熙凤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的花朵般灿烂，却又透着几分世故与圆滑，恭敬地说道：“太太说的哪里话？不过是外头瞎传罢了，当不得真。我已派人去打点了，明日便放出话去，就说赵家是染上疫病，阖家暴毙——这般一来，流言自然就平息了。”她的语气轻柔，仿佛在安抚一个发脾气的孩子。

邢夫人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就怕堵得住悠悠众口，堵不住阎王的账。那嫣红虽是个贱妾，到底是府里的人，就这么草草埋了，别个还当咱们刻薄。往后传出去，还不知道被人怎么编排呢。”王熙凤心下暗骂邢夫人多事，面上却依旧笑道：“太太虑得是。我这就吩咐人，给嫣红做副柏木棺材，再请几僧一道来超度，也算全了府里的体面，让旁人无话可说。”她心中虽有不满，却也明白邢夫人的话不无道理，只能顺着她的意思行事。

当夜，王熙凤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仍不放心。她深知此事犹如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再次引爆。于是，又命平儿暗中查探，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平儿领命后，凭借着自己的聪慧与伶俐，寻到邢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她将小丫鬟拉到一旁无人处，塞了二两银子，笑着说道：“好妹妹，姐姐有件事想问问你。你且告诉姐姐，那日赵家的事儿，还有旁人知道吗？”小丫鬟见了银子，眉开眼笑，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姐姐，不瞒你说，王善保家的逼债时，曾有个醉汉在巷口撞见。那醉汉是城郊的屠户，整日里在酒肆胡吃海喝，胡言乱语的，难保不会把这事传扬出去。”

王熙凤得知这个消息，原本就紧锁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心中暗忖：这屠户若是真把事情宣扬出去，那可就麻烦了。平儿见状，轻声安慰道：“奶奶莫急，依我看，不如如此这般……”王熙凤听了，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微微点头。

三日后，那屠户又如往常一样在酒肆中喝酒。酒过三巡，他突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大声叫嚷道：“贾府放利钱逼死人啦！你们都不知道吧，那贾府的人可狠了……”话音未落，便从门外冲进几个泼皮，他们身着破旧衣衫，面露凶光，不由分说，将屠户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众人见状，纷纷围了过来。只见那屠户满脸是血，却还在叫嚷着：“我有证据，我亲眼看见的……”众人只当他又发酒疯，在胡言乱语，并未当真。

次日，便有消息传出，说屠户因与人争酒钱，被人打死了。一场可能引发轩然大波的风波，就此平息。

只是经此一事，贾府上下人心惶惶。丫鬟婆子们私下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说府里闹鬼，阴魂不散。邢夫人虽表面上强装镇定，可心里也后怕不已，自此再不敢明目张胆地放利钱。王熙凤每日夜里都要焚香驱邪，望着那跳跃的烛火，长叹道：“这府里的烂账，不知何时才能清算……”

且说贾母不知从何处听闻了此事，心中恰似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大为震怒。这日，本应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贾母屋内那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然而，却丝毫未能驱散此刻弥漫在整个屋内的凝重压抑气氛。

贾母身着一袭深色的绸缎长袍，端坐在那张精雕细琢的雕花大椅上，椅背的繁复花纹仿佛都因她此刻的威严而显得愈发深沉。她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乌云密布，眼神中透着令人胆寒的威严与愤怒，仿佛能洞察一切隐匿的真相。

不多时，邢夫人和王熙凤被传唤至屋内。二人刚一踏入房门，那扑面而来的强大气场，便让她们瞬间感受到了贾母那几乎要实质化的怒火。两人心中“咯噔”一下，赶忙疾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请安。邢夫人微微颤抖的身躯，显示出她内心的极度恐惧；王熙凤虽努力维持着镇定，可低垂的眼眸中也难掩一丝慌乱。她们头垂得极低，仿佛要将自己的脸深埋进地面，大气都不敢出，仿佛稍有不慎，便会引发贾母更强烈的怒火。

贾母怒目而视，那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刃，率先投向邢夫人，紧接着，一声厉喝如惊雷般在屋内炸响：“你这孽障！平日里就只晓得一门心思贪那点银子，行事鲁莽不知轻重，如今竟闹出人命这般大祸，你可知道这对贾府的名声而言，是多大的损害？贾府历经百年风雨，好不容易积攒下这等声名，何等的珍贵重要，岂是容你这般肆意胡作非为的！”邢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浑身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哆嗦嗦地嗫嚅着道：“老太太息怒，儿媳……儿媳实在是猪油蒙了心，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这等糊涂事，往后再也不敢了，求老太太饶过儿媳这一回吧。”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满是恐惧与懊悔。

贾母冷哼一声，那声音犹如寒冬的冷风，透着彻骨的寒意，紧接着又将矛头毫不留情地转向王熙凤，言辞犀利地说道：“你呢？你身为管家，贾府上下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务皆由你经手操办，为何没能早些察觉并及时制止？如今事情闹得这般不可收拾，你绝难辞其咎！”王熙凤心中一凛，赶忙屈膝行礼，动作迅速且极为恭敬，一脸惶恐地说道：“老太太教训得是，都怪孙媳疏忽大意，未能尽到应有的职责，往后定当更加谨小慎微，不敢再有丝毫懈怠，绝不再犯此类过错，还望老太太恕罪。”她的额头微微沁出细汗，心中暗自懊悔自己的疏忽。

贾母长叹一声，那声叹息仿佛承载着贾府多年的兴衰荣辱，神色稍缓，却依旧满脸严肃地说道：“你们以后切不可再做这样的事情，要为儿孙们多积点德啊。已然发生了的事情，一定要妥善善后，做到毫无疏漏，莫要留下任何隐患，毁了贾府这百年的根基。”邢夫人和王熙凤忙不迭地连连称是，头点得如同捣蒜一般。

待二人退出贾母房中，王熙凤深知此事必须处理得滴水不漏，绝不能再留下任何尾巴，否则后患无穷。她匆匆回到自己的住处，神色凝重，脚步急促。一进房门，便立刻传唤心腹下人，语气急促且严肃地吩咐道：“即刻给那屠户的家人送些银子过去，务必丰厚些，让他们明白，此事不可再声张。”下人领命后，不敢耽搁，匆匆离去。

那屠户的家人本就沉浸在屠户突然离世的悲痛之中，内心如同被撕裂一般痛苦。而且，他们对屠户的死因也隐隐有所怀疑，总觉得事情并非表面那般简单。然而，当王熙凤派人送来丰厚的钱财时，他们心中虽满是不甘，可面对生活的压力与对贾府权势的畏惧，也只能选择默默接受，将心中的疑惑和不满深深掩埋，不再声张此事。

而后，王熙凤又精心安排人手，四处打听，终于寻到了那老木匠的踪迹。她心里清楚，老木匠此前遭受威逼利诱，心中必定积攒了不少不满。为了彻底安抚老木匠，让他绝了后顾之忧，王熙凤可谓煞费苦心。她先是多方打听，找到了城中素有盛名、医术精湛的郎中，亲自派人将郎中请到了老木匠家中。

郎中来到老木匠家后，仔细地为其体弱多病的老伴儿进行诊治。只见郎中神情专注，时而询问病情，时而为病人把脉，眼神中透着专业与专注。经过一番细致的诊断，郎中开出了几副精心调配的药方。几副药下去，奇迹般地，老伴儿的病情竟真的逐渐好转。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虚弱的身体也慢慢有了力气。老木匠看着老伴儿的气色一天天好起来，心中对王熙凤的举动五味杂陈，既有对老伴儿病情好转的欣慰，从而对王熙凤产生的一丝感激，又有对之前遭遇的无奈与愤懑，心情复杂至极。

王熙凤还另外给了老木匠一笔丰厚得足以让他们老两口安安稳稳过完下半生的银子。不仅如此，她又精心安排人手，护送老木匠一家前往乡下。在乡下，她特意寻了一处幽静雅致的宅院安置他们。那宅院四周绿树环绕，环境清幽，门前还有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至此，这场险些将贾府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的风波，总算是看似彻底了结。贾府表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每日依旧是钟鸣鼎食，人来人往。然而，经此一事，邢夫人和王熙凤心中都如同被投下了一颗巨石，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她们行事也愈发谨慎，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要再三斟酌。而贾府的下人们，在私下里偶尔还会提及此事，每当谈及，皆是小心翼翼，眼神中透着恐惧，生怕被主子们听到，惹来灾祸。只是这看似平静的贾府，在平静的表象下，是否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就如同那深不见底的湖水，谁也说不清楚……

正是：

利钱如刀斩人命，欲盖弥彰费心机。

豪门深宅藏污秽，暗夜沉沉几时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