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千盏灯：风月无边的古老回声 第57章 陨铁照汉江

隆兴元年春，汉水北岸的芦苇荡里飘着层薄霜。李铁山蹲在瓮城东南角的碉楼上，手指摩挲着腰间那柄包了浆的陨铁刀。刀身泛着幽蓝的光，像极了昨夜巡江时见到的鬼火。这刀是七年前郭大帅亲赐的，刀脊上刻着\"靖康\"二字，刀刃上凝着四百三十七条蒙古人的血。

城外传来沉闷的号角声，惊起一群寒鸦。李铁山眯眼望去，只见蒙古大营的狼纛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蒙古人第一次出现在唐州地界时，也是这般寒风刺骨。那时他还是个十五岁的牧童，跟着父亲在桐柏山放羊，眼睁睁看着马蹄踏碎溪水结的冰。

\"老李头！\"副将王铁柱撞开碉楼木门，甲胄上的冰碴簌簌而落，\"张贵将军的艨艟队已过宜城，预计午时能到汉江口。\"

李铁山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这个王铁柱跟了他十二年，从襄阳戍卒做到如今的三品水军都统。当年那个偷藏半块炊饼的瘦猴，如今须发皆白，倒是比他这个主将还精神。城垛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两人对视一眼，抄起陌刀冲上城墙。

三十丈高的城墙上，五个蒙古斥候正在凿击瓮城铁闸。他们脚蹬鹿皮软靴，手持弯月短刀，动作快得像五道黑影。李铁山甩出三枚铁蒺藜，最前面的斥候应声栽下云梯。王铁柱的虎爪钩勾住第二个探子的脚踝，硬生生撕下半边皮肉。

\"好俊的鹰爪功！\"城下突然响起苍老的吆喝。蒙古军阵中冲出一匹青骢马，马上老者白须飘飘，手中双股剑寒光凛冽。李铁山瞳孔骤缩——这分明是史书上记载的\"铁剑先生\"拓跋明，传闻早已死在野狐岭会战。

陨铁刀突然发出蜂鸣，刀柄缠着的牛皮开始发烫。李铁山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郭靖大帅握着他的手说：\"此刀乃天外陨铁所铸，遇忠义之士则鸣，遇奸邪之人则啸。\"此刻刀身震颤，分明是在示警。

\"放箭！\"李铁山暴喝一声。三百宋军弩手齐刷刷拉满铁胎弓，箭雨遮天蔽日般倾泻而下。拓跋明的坐骑嘶鸣着栽倒，老者却在马翻身瞬间腾空而起，双剑舞成银轮，竟将弩箭尽数拨开。城头几个士兵惊恐地发现，他们的箭矢射中老者身体，竟如泥牛入海般消失不见。

\"是妖法！\"王铁柱的虎爪钩脱手飞出。李铁山咬破舌尖，血腥味让他清醒。陨铁刀划出半圆，刀气激得城墙青砖簌簌剥落。拓跋明身形突然凝滞，剑锋在离李铁山咽喉三寸处停住。

\"李铁山，可还记得桐柏山的羊？\"老者的声音像是砂轮磨过铁器，\"当年你父亲跪在雪地里求我，说牧童们饿得啃树皮......\"

陨铁刀突然爆发出青色火焰，李铁山浑身经脉如被烙铁贯穿。他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跪在冰面上，父亲的白发结满冰碴，蒙古骑兵的马靴踩碎冻硬的馍馍。刀柄上的\"靖康\"二字渗出鲜血，那些字迹原是当年郭靖用断枪刻上去的。

城下传来震天喊杀，张贵的艨艟队终于赶到。数百艘蒙冲战船撞破晨雾，船首像狰狞的铁爪撕开蒙古人的鹿砦。李铁山趁机挥刀劈开拓跋明的幻影，刀锋触及真人时却像砍中精钢，火星四溅中火星竟凝成甲虫形状，在晨曦中泛着金光。

\"收兵！\"拓跋明突然勒马回奔，白袍在身后绽开血花。李铁山这才发现，自己左臂不知何时被削去半截袖管，皮肤却完好无损。王铁柱正要去追，却被他拽住：\"看那青骢马的蹄印。\"

积雪融化的泥地上，马蹄印里嵌着细小的银屑。李铁山用刀尖挑起些放在鼻间轻嗅，腥甜中带着硫磺味——这是西域幻术师惯用的孔雀胆。

日头西斜时，阿绣背着药箱爬上城墙。这医女是三个月前随药王谷弟子来助阵的，总爱穿身靛蓝布衫，腰间悬着个装草药的皮囊。她蹲在李铁山身边，指尖蘸着金创药轻点他手臂上的淤痕：\"这伤是幻气所伤，要连服七七四十九日药浴。\"

李铁山望着远处蒙军新扎的营寨，忽然问：\"姑娘可知拓跋家族的秘术？\"阿绣正在捣药的玉杵停了停，药臼里传来沉闷的响声。她没抬头，只是将捣碎的断肠草末撒进瓷瓶：\"西域幻术分阴阳两脉，青骢马是阴马，遇血则狂。\"

夜色渐浓时，瓮城地窖突然传出闷响。李铁山提着陨铁刀冲下去，只见王铁柱瘫坐在墙角，手里攥着半块带牙印的炊饼。地窖石壁上密密麻麻刻满西夏文，那些蝌蚪般的文字正渗出暗红血珠。阿绣的惊呼声从头顶传来，她刚配好的解毒散在陶罐里沸腾，腾起的烟雾在空中凝成骷髅形状。

\"是萨满教的黑巫术。\"阿绣的声音发颤。她解开药箱，取出面雕着狼首的青铜面具，\"当年蒙古灭西夏，这些巫祝带着邪术投靠了拖雷大汗。\"

李铁山盯着地窖角落里蠕动的黑影，那东西像蛇又像蜈蚣，浑身覆盖着粘稠的黑毛。陨铁刀突然发出尖啸，刀身浮现出北斗七星图案。黑影尖叫着缩回石缝，石壁上的西夏文开始剥落，露出后面焦黑的岩层——那里分明嵌着半截铁甲，甲片纹路与陨铁刀如出一辙。

\"二十年前，郭大帅在这里斩杀过蒙古萨满。\"李铁山摩挲着刀柄的北斗纹，\"这铁甲是......\"

话音未落，瓮城城门突然被撞得震天响。蒙军用三百头水牛撞城，牛角绑着浸透火油的麻布。阿绣扯开药箱，抓起把硫磺粉扬向城门：\"用尿浸湿棉絮！快！\"李铁山扯下战袍下摆，浸透护城河水泼向滚烫的城门。水遇高温腾起白雾，混着硫磺粉在空中爆出青烟。

混乱中，那半截铁甲突然发出嗡鸣。李铁山俯身去捡，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铁片，整座瓮城突然剧烈摇晃。地窖里的黑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城墙砖缝里渗出蓝莹莹的黏液。阿绣的药箱翻倒在地，捣碎的草药竟自动聚成漩涡，皮囊里的雄黄酒泼洒处，地面腾起蛇形烟雾。

\"去请张贵将军！\"李铁山拽着阿绣冲出地窖。瓮城穹顶开始掉落碎石，他抬头看见月光透过裂缝，在空中凝成巨大的狼首幻影。陨铁刀突然脱手飞出，刀尖钉入狼首眉心，青色火焰顺着刀身流窜，将幻影烧成灰烬。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李铁山站在女墙边，看张贵的艨艟队点燃火油柜。冲天火光中，他忽然想起昨夜阿绣配药时的古怪神情。那药杵捣碎断肠草时，青瓷罐底沉淀着诡异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

\"阿绣姑娘，\"他转身时陨铁刀在掌心转了个圈，\"你说拓跋家族的巫术需要活人祭品？\"阿绣正在整理药箱的手顿了顿，药杵尖端沾着的血珠滴在青砖上，竟腐蚀出蜂窝状的小孔。

瓮城外突然响起尖锐的骨笛声。李铁山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声音能让战马嘶鸣人立，是蒙古萨满召唤狼群的秘术。阿绣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药箱里滚出个青铜面具，眼眶处还沾着暗褐色的血垢。

\"快走！去谯楼！\"她拽着李铁山冲向城内。身后传来砖石崩裂的声响，那半截铁甲正在地窖里疯狂蠕动，黑毛间睁开十二只血红色的眼睛。陨铁刀悬浮在半空，刀身上的北斗纹路映亮危楼，照出墙缝里密密麻麻的银色甲虫。

谯楼地窖里，三百架神臂弩正在黑暗中泛着幽光。李铁山抚摸着弩机上的铭文，突然发现这些铁木部件上缠着细如发丝的银线。阿绣掀开地窖盖板时，月光正照在她脖颈处的刺青——那是朵半开的曼陀罗花，花瓣纹路与铁甲上的银线如出一辙。

\"二十年前，桐柏山雪夜。\"她解开衣襟，心口处有道月牙形疤痕，\"有个牧童跪在冰面上，求萨满不要杀他父亲。\"李铁山手中的陨铁刀当啷落地，刀柄缠着的牛皮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包着的羊皮卷轴——正是郭靖亲笔绘制的襄阳布防图，只是图纸边缘用朱砂画着诡异的狼首图腾。

谯楼突然剧烈震动，七十二盏长明灯同时熄灭。黑暗中，三百架神臂弩自动校准方位，弩箭尖端凝聚着幽蓝磷火。阿绣扯下面具，露出与拓跋明七分相似的面容：\"李将军，该让这些戏法收场了。\"

瓮城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李铁山在火光中看见张贵将军的艨艟队化作火龙，江面漂浮着焦黑的残骸。蒙古萨满的骨笛声穿透浓烟，阿绣的瞳孔变成竖立的金色兽瞳，她指尖缠绕着与地窖铁甲相同的银线。

\"当年郭靖大帅斩断狼头图腾，却不知萨满早已将魂魄寄于陨铁。\"阿绣抚摸着神臂弩的银线，\"这些弩箭射出去的，可是你亲手打造的陨铁啊。\"

李铁山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父亲将他藏在枯井深处，自己却被马蹄踏碎头颅。井沿滴落的水珠在父亲血泊中激起涟漪，倒映出萨满苍白的脸——那人戴着与阿绣相同的青铜面具，眼窝里跳动着两簇绿色鬼火。

陨铁刀突然重新出现在手中，刀身北斗纹路全部点亮。李铁山挥刀斩断缠绕阿绣的银线，女医的皮肤下顿时鼓起无数游走的肉瘤。神臂弩集体调转方向，三百支磷火箭直指谯楼穹顶。

\"你以为张贵将军真能冲破狼群？\"阿绣发出非人的尖笑，她的发髻散开，露出满头银丝，\"那些水牛早被喂了幻心草，三百艘战船的火油柜里装的都是圣水。\"

爆炸的气浪掀翻李铁山时，他看见阿绣撕下人皮面具。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赫然是当年桐柏山雪夜的萨满。青铜面具摔碎在地，露出里面蠕动的银色甲虫，甲虫背上刻着狼首图腾。

陨铁刀劈开最后一道石壁，露出地窖深处真正的秘密——四具冰棺整齐排列，棺中尸体与李铁山容貌九分相似。每具尸体心口都插着半截断箭，箭尾刻着\"绍兴\"年号。最末那具尸体突然睁开眼睛，浑浊的瞳孔映出李铁山惊骇的面容。

\"二十年了......\"尸体僵硬的手指指向瓮城方向，\"终于等到你......\"

阿绣的狂笑震落谯楼瓦片。她撕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狼头刺青：\"郭靖以为斩断图腾就能镇压狼魂，却不知真正的萨满魂魄早附在陨铁之中。李铁山，你父亲跪求我饶命时，可曾想过他的血脉会孕育出最完美的祭品？\"

城外突然传来沉闷的鼓声。蒙古大军开始总攻，十万铁骑的喊杀声震得汉水倒流。李铁山握着陨铁刀冲向城墙，刀身上的北斗纹路映亮危楼，照出阿绣脖颈处逐渐浮现的狼首刺青。那些银色甲虫从地窖涌出，在她周身聚成幽蓝光晕。

\"你以为我为何要救你？\"阿绣的指甲暴长三寸，刺入冰棺中父亲的眉心，\"二十年前你父亲献祭了整个桐柏村，才换来萨满将魂魄寄存于陨铁。如今轮到你了......\"

陨铁刀突然脱手插入阿绣心口。李铁山看见自己的血与她的血在刀身上交融，北斗纹路骤然发亮。阿绣发出最后的尖啸，身体化作万千银蝶，每个蝶翼都印着狼首图腾。地窖里的铁甲突然龟裂，露出里面封存的羊皮卷——那才是真正的襄阳布防图，边缘用朱砂画着的，分明是双头狼图腾。

谯楼在炮火中坍塌时，李铁山抱着冰棺跃下城墙。陨铁刀插进汉江，激起的浪花在空中凝成冰晶。他最后看见的，是张贵将军的艨艟队撞破狼群，火光照亮江面漂浮的银蝶，每只蝶翅都映着二十年前桐柏山的雪夜。

后来人们传说，每逢月圆之夜，汉江上会传来铁器嗡鸣。渔夫们说看见江底有道青光游弋，形似巨龙却生着狼首。更有人说在襄阳陷落那夜，看见个独臂老者抱着冰棺走进江心，陨铁刀劈开波浪，刀身上的北斗星永远指向北方的狼居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