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千盏灯：风月无边的古老回声 第97章 画中妻

月华如水，映照着青石镇上那间破旧的画室。四十岁的画师莫云河独坐灯下，苍白的指节紧握炭笔，在绢帛上游走。窗外雨声淅沥，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斑驳的土墙上颤抖。

莫云河的画作在青石镇是出了名的。他笔下的人物花鸟，无不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纸上走下来一般。然而，与他的才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清贫的生活。人们欣赏他的画，却不愿为这样的\"穷酸玩意儿\"付太多银两。更令人唏嘘的是，这位才子自幼父母双亡，孑然一身，二十年来一直与画笔墨砚为伴。

这一夜，莫云河又梦见了那个白衣女子。梦里，她在水墨山水间翩翩起舞，裙摆如行云流水，发髻上的玉簪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幽光芒。每次梦见她，醒来时他都会心痛如绞，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从身体里被抽离。

\"若能将卿容颜留住，此生足矣。\"莫云河叹息着，重新拿起炭笔。

这一次，他画得格外专注。炭笔在绢帛上沙沙作响，细密的线条渐渐勾勒出梦中女子的轮廓。他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忘却了腹中的饥饿，全身心投入到创作中。画中的女子眉目如画，眼角一点朱砂痣，唇若樱桃，恍若仙子降临凡尘。

当最后一笔落下，晨光已经透过窗棂洒入画室。莫云河放下炭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凝视着自己耗费心血的作品。画中女子含笑望向他，仿佛真的活过来一般。

\"若你真是画中仙，能否听见我的呼唤？\"莫云河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醉意。

就在这时，一阵异香浮动，画案上的蜡烛无风自灭。莫云河惊讶地看到，画中女子的眼眸似乎闪过一丝光芒，而那原本空白的背景中，竟隐约浮现出几行小字：

\"月圆之夜，若君不寐，可启画卷，吾当现身。但记：言出必失，画中秘事不可提；影落成双，若再描摹，吾将归去。\"

莫云河心跳加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卷好画轴，放在枕边，心中既期待又忐忑。

这一夜，正是正月十五，皓月当空。莫云河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午夜时分，他轻轻取出画轴，置于灯下。随着烛光摇曳，画中女子的容貌似乎越发鲜活。

\"啪\"的一声，烛芯爆出一朵灯花。

莫云河惊坐而起，只见画中女子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一道柔和的光芒从画中散发出来。那光芒越来越亮，最终化作一位身着素白襦裙的女子，轻盈地飘落在地上。

\"公子久候了。\"女子声音轻柔如风，面容与画中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生动。

莫云河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回过神来，跪倒在地：\"敢问仙子尊姓大名？为何会从画中出来？\"

\"我名柳如烟，本是一缕执念所化。\"女子微微一笑，\"公子对我的思念太过深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份情意早已超越了纸墨的界限。\"

\"我...我只是画了我心中的理想女子...\"莫云河仍然难以置信。

柳如烟摇头：\"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尤其是画师笔下的形象，更是凝聚了画者的心血与情感。我感受到了公子的情意，所以回应了召唤。\"

莫云河望着眼前如梦似幻的女子，鼓起勇气道：\"如烟姑娘，你...你可愿留下？\"

柳如烟微微颔首：\"公子若真心相待，我愿陪伴左右。只是有两件事需公子谨记：第一，不可在我面前提及我来自画中；第二，不可为我再绘肖像。若违此约，恐怕缘分会就此断绝。\"

莫云河连忙点头应下，心中却对这两条禁忌感到疑惑。但看着眼前佳人，他实在不愿多想，只盼能与她长相厮守。

从那夜起，莫云河的画室不再冷清。柳如烟不仅容貌绝世，更心灵手巧。她擅长烹茶煮酒，能将清晨的露水酿成甘醇的美酒；她懂得纺织，能在月光下用蚕丝织出流光溢彩的锦缎。家中大小事务，她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更令人惊叹的是，柳如烟似乎有通灵之能。每当莫云河为生计发愁时，她总能指点他画出市场青睐的作品。在她的建议下，莫云河开始尝试山水画和人物画以外的题材，结果声名鹊起，求画者络绎不绝。

\"云河兄，你这画技近来精进不少啊！\"镇上的富商赵掌柜捧着新得的画作，赞叹不已。

莫云河谦虚地笑笑：\"侥幸而已。\"

回家路上，莫云河忍不住问柳如烟：\"你是怎么知道我该画什么题材的？\"

柳如烟神秘一笑：\"我自是知道公子才华横溢，只需稍加点拨，便能一飞冲天。\"

莫云河心中虽有疑虑，但看着家中日渐丰盈的积蓄和日益舒适的生活，也就不再多想。他沉浸在从未体验过的幸福中，每日作画、品茶、与柳如烟对弈，日子过得悠闲惬意。

两年后，莫云河已成为青石镇一带最负盛名的画家。他住进了镇上最好的宅院，家中仆佣成群，珍馐美味不断。然而，随着名气的增长，他心中的骄傲也渐渐滋生。

这日，莫云河在镇上最大的酒楼设宴，答谢多年来支持他的顾客。席间，几位昔日好友都称赞他画艺超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酒过三巡，莫云河已有几分醉意。一位老友拍着他的肩膀说：\"云河啊，都说你画技出神入化，不知你笔下的美人是不是也有生命？\"

\"胡说八道！\"莫云河佯装生气，但眼中却闪过一丝犹豫。

另一位富商打趣道：\"莫兄何必害羞？若是真有那等奇事，不妨说来听听，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众人纷纷附和，起哄要看莫云河的\"奇画\"。莫云河本想推辞，但酒意已让他失去了分寸。他心想：\"我与如烟相亲相爱，她虽非凡人，但对我一片痴心，告诉他们又有何妨？\"

\"诸位莫要见笑，其实...\"莫云河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确实有一幅'奇画'。画中女子，乃是我的结发妻子。\"

\"哦？\"众人来了兴趣，纷纷追问细节。

莫云河得意地笑道：\"她虽不是凡间女子，但对我情深意重。我们夫妻二人和睦恩爱，胜过人间无数。\"

\"快说说，是什么样的奇遇让你娶得这样的仙女？\"众人催促道。

莫云河沉吟片刻，决定透露一些但不说全：\"那是一个月圆之夜......\"

就在他准备继续讲述时，忽然感到一阵心悸。转头看去，柳如烟正站在屏风旁，面色苍白，眼中满是哀伤。

莫云河心中一惊，酒意顿时消散了几分。他想起柳如烟曾说的禁忌，连忙住口，改口道：\"总之是上天眷顾，让我有此福分。\"

众人见他欲言又止，只当他是害羞，也不再追问，转而谈论其他话题。柳如烟默默走到莫云河身边，低声道：\"公子，你今日差点破了诺言。\"

莫云河心中一凛，忙道：\"我知错了，只是酒后失言。\"

柳如烟摇头叹息：\"我不愿你因一时口舌之快，毁掉我们之间的缘分。记住，有些秘密，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无法挽回。\"

莫云河心中愧疚，郑重承诺再也不会提起此事。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然而，随着名望日盛，莫云河心中渐渐滋生出一个新的念头：若能将爱妻的容颜永远留存，即便她有一天离他而去，也能借此慰藉相思之苦。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每当看到柳如烟梳妆打扮，或是在月光下织布时，他总是忍不住想：\"若能将此刻的她画下来，该有多好。\"

然而，每当他拿起画笔，又想起柳如烟的告诫。两股心思在他心中激烈交战，让他日渐憔悴。

一天深夜，莫云河辗转难眠，索性起身来到书房。月光如水，洒在案几上。他望着案头那幅柳如烟的画像，心中纠结不已。

\"我只想再画一幅，就一幅，留作纪念。\"他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着画纸。

终于，他忍不住取出一张新的宣纸，研墨调色。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个人收藏，不会给任何人看，更不会违背诺言。

画笔在纸上缓缓游走，勾勒出柳如烟的轮廓。她的眉眼，她的唇角，甚至是发间的玉簪，都与真人一模一样。莫云河沉浸在创作中，暂时忘记了禁忌的存在。

当第一笔落下时，画纸上的柳如烟似乎闪过一丝微光。莫云河没有在意，继续专注于创作。然而，随着画作渐渐成形，他发现画中的柳如烟与平日的她有些不同——画中人眉宇间隐约透着一丝忧愁，而现实中的柳如烟却是满脸幸福。

莫云河并未多想，继续完善画作。当他最后一笔落下时，天已破晓。他放下画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画中的柳如烟栩栩如生，比原来的画像更加精细动人。

\"公子，天亮了。\"柳如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莫云河慌忙将新画藏入袖中：\"如烟，你来得正好，我刚完成一幅新作，正要请你品评。\"

柳如烟走进书房，好奇地问：\"是什么新作？\"

莫云河支吾道：\"只是一幅普通山水。\"

柳如烟微微蹙眉：\"公子近日总是心神不宁，可是有什么心事？\"

莫云河强作镇定：\"没有，只是近日画作太多，有些疲倦罢了。\"

柳如烟叹了口气：\"公子，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

莫云河心中一惊，但面上仍不动声色：\"我能做什么？不过是些寻常画作而已。\"

柳如烟凝视着他，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公子，你我夫妻一场，你若有什么心事，不妨直言。若我力所能及，定当相助。\"

莫云河被她盯得心虚，只得坦白道：\"我只是想再画一幅你的画像，作为收藏。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我实在忍不住......\"

话音未落，柳如烟的面色骤变。她后退两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公子真的违背了诺言？\"

\"我只是一时糊涂，画完就后悔了。\"莫云河急忙解释，\"我绝没有不敬之意，只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柳如烟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透明。她痛苦地闭上眼：\"公子既然违背了诺言，我也只能离去。\"

\"如烟！\"莫云河惊呼一声，冲上前去想要抓住她，却只触到一片虚空。

柳如烟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公子，我本是画中执念所化，与你相遇已是逆天而行。你若珍惜这段缘分，就应恪守诺言。如今你已破禁忌，我只能回归画中。\"

莫云河绝望地跪倒在地：\"如烟，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的爱，更不该存私心。求你回来！\"

\"缘分已尽，恕难回头。\"柳如烟的声音越来越远，\"画中自有天地，我会等你，直到你真正明白何为珍惜。\"

话音刚落，莫云河怀中的画轴突然发出微光。他颤抖着取出画轴，发现上面的柳如烟正泪流满面，神情哀伤至极。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往日的她总是温柔恬静，带着淡淡的笑意。

更令莫云河惊恐的是，画中女子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仿佛正在消逝。他慌忙打开画轴，想要唤醒她，却只看到一行字迹：

\"情深缘浅，命里有数。画中岁月长，愿君懂珍惜。\"

莫云河悲痛欲绝，跪在地上痛哭失声。他后悔自己的自私与鲁莽，后悔没有将妻子的告诫放在心上。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再难挽回。

第二天，镇上的人们发现莫云河坐在画室中，双眼红肿，神情恍惚。他面前摊开着那幅\"新作\"和原来的画像，两幅画中的柳如烟都泪痕累累。而他本人则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望着画中人。

从此以后，莫云河再未作画。他将两幅画视为珍宝，日日相对，却从不言语。有人问他原因，他只是摇头叹息：\"有些人，一旦失去，才知道有多珍贵。\"

岁月流转，莫云河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拒绝了所有的求画者，日复一日地守着那两幅画。有人传言，每逢月圆之夜，人们能听到画室中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多年后，莫云河临终之际，将两幅画交给了他的弟子，嘱咐道：\"此生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好好珍惜眼前人。这两幅画，见证了我的愚蠢与悔恨。切记，对来之不易的缘分要心存感激，对奇迹要心存敬畏。有些幸福，看似平凡，实则珍贵无比。\"

说完这些，老人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据说，在他离世的那一刻，画中柳如烟的泪水终于停止了流淌，但她的面容依然哀伤，再也没有展露过笑容。

从此，青石镇上流传着一个传说：真正的缘分，如同水墨画中的佳人，一旦得到，就要心存感激，倍加珍惜。因为有些美好，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挽回。

而在莫云河的墓室中，后人发现了一幅奇特的壁画：画中一对男女背对背站立，女子面露哀伤，男子神情懊悔。画的角落里，写着八个字：

\"知足常乐，惜缘如金。\"